太子乾咳一聲,馬上從床榻邊上站起身來。
這檔口燕王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在這大好名聲馬上就要煙消雲散的時候,一把拉住了太子的衣袖:“大哥!”
他滿麵悲憤:“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你彆走……”
太子:“我沒想走。”
他目光落在塌上略略一停,繼而又飄忽著挪開了。
他純粹是有點潔癖。
燕王更難受了:“大哥!”
他死拽著哥哥的衣袖,看一眼旁邊刁滑的大侄子,再想到自己前後兩次被這小崽子戲弄,還有這段時間以來沒日沒夜的被老爹剝削,隻覺得悲從心來,潸然淚下:“大哥有人欺負我,你得幫我!”
朱棣原地呆住,回神之後,瞠目結舌道:“這家夥要不要臉啊?他是小孩兒嗎?怎麼還跟家長告狀?!”
他氣勢洶洶道:“那可是我爹!”
朱棣馬上開口,看著太子,軟軟的道:“爹……”
燕王胡亂抹了把臉,對著他怒目而視:“我跟我哥哥說話,有你什麼事?一邊去!”
朱棣:“……”
太子神情微妙的挑一下眉,看一眼弟弟,再看一眼兒子,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微微搖一下頭,為之失笑。
燕王都已經開始抹眼淚了,先從這段時間以來吃得苦開始講,講到一半又說起那天侄子戲弄自己,然後又小聲提起自己看見內侍總管教訓小內侍的事兒,繼而又大聲控訴侄子戲弄自己這個叔叔!
太子從頭到尾耐心聽完,又好氣又好笑,瞥一眼旁邊目光躲閃的兒子,沉著臉問:“是真的嗎?英哥兒。”
老實說,太子素日裡是個溫緩的性格,可一旦板起臉來,威嚴畢露,朱棣還是很打怵的。
他屏住呼吸往前蠕動了一下,低著頭沒敢吭聲。
太子見狀輕哼一聲,示意弟弟起身,又去看他身下被褥裡到底藏了什麼東西。
燕王眼見著大哥從褥子底下摸出來半塊芝麻酥餅。
他真是恨得牙癢癢。
燕王:“你好惡毒的心腸啊,往我褥子上倒水,汙蔑我尿床?!”
朱棣:“不是你先往我褥子底下塞碎玉鎮紙的嗎?!”
燕王:“你還往我褥子底下塞芝麻酥餅呢!”
朱棣:“這是一報還一報,誰讓你往我褥子底下塞碎玉鎮紙?!”
燕王:“歸根結底還不是你先戲弄你叔叔我?!”
朱棣:“我怎麼知道叔叔你心眼兒跟個芝麻似的,這麼點小事兒還要報複回來啊?!”
燕王:“……”
燕王悲憤大叫:“大哥,你看他!”
太子起初還被這叔侄倆吵的頭疼,聽到最後,卻是忍俊不禁。
心下失笑,臉上卻不顯露分毫,仍舊是冷冷的板著,喝道:“吵什麼吵?堂堂親王皇孫,如同市井中人一樣彼此攻訐指責,像什麼樣子?!”
燕王與朱棣鵪鶉似的,齊齊一縮脖子。
太子冷冷覷了他們幾眼,正待再說句什麼,卻聽外邊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
他轉目去看,卻是親軍都尉府指揮使嚴釗親自前來,神情肅殺,向他致禮之後道:“皇爺聽聞燕王殿下與皇長孫爭執,使臣前來傳召他們禦前問話。”
朱棣也好,燕王也好,二人反應如出一轍,先是一驚,繼而心生悚然,然後兩雙眼睛帶著央求,齊齊去看太子。
老爺子的脾氣,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要真是動了氣要喊打喊殺,能勸住他老人家的,也就隻有太子了。
太子又一次被氣笑了。
原來你們倆還知道害怕呢!
他有意給這倆人一個教訓,接收到了求救的眼神,卻沒有做聲,背過身去,冷冷拂袖道:“去吧!”
朱棣與燕王頓時麵露絕望。
……
前殿裡,皇帝正在理政,聽聞燕王與皇長孫前來,眼皮子都沒眨一下。
素日裡皇家行禮,都是行家禮即可,可這會兒朱棣與燕王心虛,實在不敢如平日行事,當下老老實實的跪下身去磕頭行了大禮,沒聽到回應之前,便都戰戰兢兢的縮著脖子,一聲也不敢吭。
燕王在為自己今日的小小報複心虛。
本來其實隻是一件小事的,英哥兒也還是個孩子,他這個做叔叔的,跟七歲小兒計較個什麼勁兒?
還有專程用老爹的玉鎮紙搞事,或多或少也有些犯忌諱。
朱棣也在為自己今日的小小報複心虛。
本來其實隻是一件小事的,他這個做侄子的戲弄叔叔在先,之後明知道對方設套,卻反過來將對方套住……
又大喊大叫,驚動了太子,叫老爺子知道,不定覺得他有多毛躁,難當大任呢!
在燕王麵前,皇帝一直都是嚴父,前幾天雖然慈愛了一點,但先前二十年的記憶,哪裡是隨隨便便就能轉圜的?
在朱棣麵前,皇帝一直也都是嚴父,這輩子他才開始多久呢,更多的判斷,還是取材於上一世的父子相處。
此時皇帝默不作聲,倆人跪在地上,越想越覺得膽戰心驚。
忽然聽“哢噠”一聲輕響,卻是皇帝隨手將禦筆擱下,繼而站起身來,踱步到他們麵前來。
卻仍舊不曾作聲。
滿殿裡的內侍和宮人們都垂著手,泥塑木偶一樣沉寂著,隻有燕王與朱棣叔侄二人略有些沉重的呼吸聲間歇響起。
燕王心想,老子我今年都二十多了,可不能在小兔崽子麵前露怯!
朱棣心想,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最後一哆嗦了,怎麼能輸給他?
兩人隔空鬥法,憋住一股心氣,誰也不肯搶先開口。
如是過去幾瞬,卻聽頭頂上方,皇帝忽的冷笑一聲。
就好像是萬金巨錘砸碎堅冰一樣,朱棣與燕王瞬間破防,痛哭流涕的爬上前去,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了皇帝的大腿。
“爹/皇爺爺你彆殺我啊,我知道錯了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