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氏乃是破落戶出身, 於家更不是什麼牌麵上的人物,安國公姻親故舊極多,隨便找一條關係線, 就把於家給彈劾了。
因為於家這條魚太小,甚至於都沒引起什麼風波, 禦史台前腳彈劾完, 大理寺後腳就把案子給斷了。
時任的大理寺卿是跟隨皇帝打天下的文官,頭頂上有個侯爵的帽子,兒子娶的是公主, 往來的都是本朝頂級勳貴, 看見於家的案子時眼皮都沒眨一下, 就直接給宣判了。
沒辦法, 這時代就是這樣。
嘴上說法治,實際上還是人治。
你要是有機會跟我談談人情, 攀攀關係, 那說不定還能輕判點, 但要是沒這個機會,就隻好依法行事咯!
大理寺卿對於人情和關係的評判標準很簡單。
我認識的人犯了點無關緊要的小錯, 當然是可以適當的鬆鬆手的啦!
什麼, 是我不認識的人?
我不認識的人能是什麼牌麵上的人物, 你也配跟我談人情和關係?!
於氏的爹受審的時候,倒是主動的把自己女兒的關係給吐出來了, 隻是這不頂用啊!
對於大理寺卿來說——你女兒要是九皇子妃的話,還算是跟我們家沾親帶故, 尼瑪一個皇子的小老婆的爹也配跟我走關係?!
趕緊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他壓根不怕得罪九皇子,一個不能上朝聽事、且無緣大位的皇子,我堂堂九卿, 怕你個毛啊!
於氏的爹被下了獄,瀆職、貪汙,外加非法買賣官位——低微的官位那不也是官位嗎,幾項罪責累計起來,直接一個秋後問斬,府邸查封。
這段時間積攢下來的家財,也儘數充了公。
於側妃聽聞消息,當場就暈過去了,回神之後,馬上去求九皇子救命。
官員之女跟罪臣之女,那是一回事嗎?
此事一旦坐實,彆說是她,即便以後有了孩子,孩子都抬不起頭來!
九皇子聞訊瞬間坐蠟。
他怎麼可能指揮得動大理寺卿啊。
九皇子麵露難色。
這要是安國公肯去幫忙求情,看在昔年一起打天下時候的情分上,兩家也都是皇親國戚,備不住還有可能……
隻是這會兒依他和王妃的關係,是如何也張不開口,讓嶽父替妾侍的父親求情的。
於氏雖毒,但並不愚蠢。
她很快就意識到,這是安國公府的報複。
如若不然,這案子的流程不會走得這麼快,也不會有人專程搜羅了一個小官兒的把柄,交到禦史手裡,直接一封彈劾奏了上去。
但是該怎麼破局呢?
讓九皇子去給安國公府,亦或者是九皇子妃施壓?
因為他們倆近來的行徑,兩家可都已經撕破臉了,這會兒再叫九皇子去以勢壓人,安國公府怎麼可能服軟?
要是當真懼怕九皇子,怕也不會一出手就這麼狠絕——這是要將整個於家都連根拔起啊!
硬的來不了,那就隻能來軟的了。
於側妃能為了榮華在九皇子麵前撒嬌賣癡,放軟身段,如今為了娘家爹的性命和未來,沒理由在九皇子妃麵前低不下頭。
她先將內中之事同九皇子剖析清楚,再嬌嬌弱弱的流著眼淚說:“這回的事情,看似是衝著我的娘家來的,可實際上為難的,卻是殿下您啊,於家要是出了事,安國公府下一步保準兒就會把目標轉移到您身上!”
挑唆起九皇子的畏懼和怒火之後,於側妃又故作大義的站了出來:“隻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安國公府畢竟不是尋常人家,您跟他們結成仇怨,隻怕也不妥當。”
“王妃娘娘之所以攛掇娘家做出這種事情來,無非是因為深恨我罷了,我到她門前去負荊請罪,一定求王妃娘娘回心轉意……”
九皇子妃有多驕橫,九皇子是親身感受過的,當著他的麵都敢為難他的愛妾,這要是主動送上門去,還不得脫一層皮?
他惱怒於於氏話裡話外透露出的自己的無能為力,也因此愈發憐惜於氏的深明大義:“彆去,我不舍得。”
九皇子拉住愛妾的手,幾經躊躇之後,咬牙道:“我去向她低頭,便也是了!”
於氏哪裡敢把這麼要緊的任務交給他?
九皇子的性格她還不知道嗎,頂多軟一會兒,要是九皇子妃不肯借坡下驢,他保管要惱羞成怒!
到時候他倒是沒事兒,自己娘家豈不是徹底完了?
趕緊搖頭,姿態堅決的將這事兒攬到了自己的頭上。
九皇子哪裡想得透這些彎彎繞,隻覺得愛妾一心一意的對待自己,為了不讓自己蒙羞,什麼都豁得出去,愈發動容不已。
於氏這邊說服了九皇子,轉頭就脫簪往九皇子妃門前謝罪去了。
“我知道自己從前行事不端,對姐姐多有冒犯,隻求姐姐寬宏大量,饒了妹妹這一回吧……”
在九皇子妃的院外長跪不起。
這消息傳到九皇子妃耳朵裡,她主打的就是一個關我屁事。
早乾什麼去了?
孩子死了你來奶了?!
置之不理。
還讓人放話出去:“你願意跪,就隻管跪著吧,隻是我把話撂給你,彆指望靠這能辦成事兒,絕無可能!”
於氏之所以在九皇子妃門前長跪,並不是想要以行動來對主母造成聲譽上的脅迫,而是真心實意的希望能夠得到她的諒解,繼而高抬貴手,放她娘家一馬。
聞聽這話之後,知道九皇子妃不吃這一套,馬上就改變了思路,抱著出門婢女的腿,苦苦哀求:“還請這位姐姐替我傳個話,好歹叫我見王妃娘娘一麵,給她磕頭賠罪才是,王妃娘娘要打要罵,都是我應得的,絕無怨尤……”
那婢女耐不住她幾番癡纏,到底是入內傳了話。
隻是於氏未免太不了解九皇子妃了。
她要是個吃這一套的,還能跟九皇子把夫妻關係處成這樣?
“誰有閒心打她罵她?我難道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
九皇子妃當即道:“於家的人犯了事,這是國法,而於氏與我的糾紛,卻是家事,兩者豈能混為一談?叫人知道了,倒好像府上的家事便是國事似的,趕緊叫她走!”
於氏聽了這話,心就涼了一半兒。
她沒想到,居然真有人連這種程度的“軟”都不吃。
更沒想到,她已經俯首稱臣,願意任由九皇子妃處置,後者都不肯看在九皇子的情麵上,將先前那一頁掀過去。
怎麼會有這麼軸的人?
可是巧了,九皇子妃還就是個這麼軸的人!
於氏不達目的不肯罷休,堅持跪在門外,不願離去。
而安國公夫人送到九皇子妃身邊的人,也悄悄將這消息送到了她耳朵裡。
……
翌日。
七皇子府上,徐倩茂正與一位來客相對敘話。
來客是誰?
自然是安國公夫人了。
論親戚,安國公夫人的女兒是徐倩茂的弟妹,講利益,安國公府是頭一批站出來響應徐倩茂出海計劃的勳貴。
而論淵源,徐倩茂初到京師,還是個野丫頭的時候,也是安國公夫人率先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幫助她在京中打開局麵,還在她與唐氏相爭的時候幾次相幫。
這情誼打一開始就結下了,這時候用起來也不顯得突兀。
這回安國公夫人便是為了西行商隊的事情來的,兩人說完了公事,終於談論起私事來。
安國公夫人麵露難色,很傷腦筋的說:“人都道家醜不可外揚,隻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簡單闡述了幾句女兒同女婿乃至於那位側妃的齟齬,她沒有隱瞞,迅速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彈劾餘家的奏疏,是我們家找人遞上去,但那些個糟汙事情,可不是我們栽贓他的!於家人敢做初一,難道我們還不敢做十五?”
坦誠的激憤之後,安國公夫人臉上又浮現出幾分愁容:“隻是出氣容易,收尾卻難,誰知道此後於氏又會耍什麼花招,九殿下又會如何對待我們家丫頭?那筆嫁妝我是不指望要回來了,隻盼著那孽障能順遂產子,便也是了……”
說到此處,她不由得垂淚:“這是皇家的家務事,外人怕是不好插手的,隻是我思忖著您是那孽障的嫂嫂,又是皇太孫的生母,向來拿得穩主意,便冒昧的來問了——您若是便宜的話,便去瞧瞧她,也勸她幾句,九殿下乃是天潢貴胄,皇爺親子,身份貴重,非比尋常,難道還能讓他退讓嗎?再這麼執拗下去,傷的隻能是她自己啊!”
徐倩茂都一一的應了,又溫和道:“您放心,這事兒我記下了,必然會辦妥當的。”
待到安國公夫人走了,她身邊的婢女春杏便迫不及待的用鼻子哼了一聲:“九殿下平時在您麵前,倒是人五人六的,誰曉得背地裡竟作下這等勾當!王妃的嫁妝都搶,真不要臉!還有那個於氏,簡直跟……”
她想說“二小姐”,然則當年那事兒或多或少也算是忌諱,話到了嘴邊兒,還是沒說出來。
但是徐倩茂卻已經明了了她的意思。
再細細那麼一品,就覺得更有意思了。
當年之事,她尚且隻是局中人,五年之後,卻已經跳脫到棋盤外了啊。
徐倩茂起身,自己取了大氅披在身上:“我進宮瞧瞧大嫂去。”
春杏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
這丫頭是個熱心腸,聞言不由得期期艾艾道:“您不去瞧瞧九皇子妃嗎?王妃娘娘多可憐啊。”
徐倩茂失笑道:“我正是覺得她可憐,所以才要去瞧瞧大嫂呢。”
她意味深長道:“你以為安國公夫人真是打算請我做說客,去勸和那夫妻倆嗎?”
回程的路上,安國公夫人身邊的親信也正覺不解。
“夫人,憑著您跟七皇子妃的私交,完全可以開門見山的,何必這樣迂回呢?”
“不,你不懂。”
安國公夫人微笑道:“這件事情隻能迂回,不能開門見山。”
七皇子妃也好,皇太子妃也好,當年都是經曆過庶人六流血事件的。
且更巧妙的是,這兩人或多或少,都曾經受害於庶人六夫妻。
而如今的九皇子與於氏,活脫兒就是庶人六夫妻的翻版,行事上與庶人六夫妻一樣毫無底線。
皇太子妃是皇太孫名義上的母親,七皇子妃是皇太孫的生身母親。
前者在內宮兢兢業業,努力儘到一個未來國母的責任,後者在外孜孜不倦,協助皇太孫將朝廷的版圖拓展的更大,使得國庫也愈發充盈。
可以說,這兩個人有著共同的目標——維持當下的政局,推動這個國家走向富強。
尤其是七皇子妃,她這個人心懷大義,又不乏慈悲,對於那些處境困苦的女兒,始終懷著一份真切的悲憫。
是以對於這兩人來說,九皇子跟於氏這樣腦子極端不清醒且居於高位,頗有些要重蹈庶人六夫婦覆轍的人,是重點觀察對象!
用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是你有一個非常可愛乖巧的女兒,她很聰明,也很懂事,你發誓要用生命去嗬護她。
某一天你發現你家附近出現了兩條瘋狗,雖然它們沒有咬你的孩子,在你麵前表現的十分無害,但是他們在你麵前毫不留情的撕咬了彆的路人。
這時候你選擇……
A:沒事兒,不會咬我的。
B:哪兒來的瘋狗?趕緊打死拉倒!
皇太子妃也好,七皇子妃也罷,毫無異議的都會選擇第二個。
且在此之外,還有更加微妙的一點。
那就是——皇爺的兒子實在太多了!
二十幾個呢!
而根據本朝敲定下來的榮養製度,要供養他們,實在是極為巨大的一筆花銷。
據安國公夫人所知,皇爺已經表露過要削減宗室開支的事情,隻是還在規劃期,沒有最終敲定罷了。
不過,想來也不會太遠了。
畢竟這事兒得趕在皇爺還在的時候完成,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爭議,不是嗎?
對這事兒最積極的人會是誰?
當然是皇太孫!
江山的份額就這麼大,分給宗室的多了,分給他的不就少了?
此時這事兒要是送到皇太孫案頭上,豈不就是瞌睡蟲拿到了枕頭!
用感情來打動講感情的人,用利益來打動講利益的人,用這樣的手段來做事,怎麼可能做不成!
九皇子用天家身份來欺壓王妃,自己也被高於他的人處置,這不是很合理嗎?
而從頭到尾,安國公夫人都沒有參與。
她隻是作為一個母親,去請求七皇子妃幫忙勸一勸自己的女兒罷了。
而安國公府,也隻是出手料理掉了於家。
這官司即便打到皇帝麵前,安國公夫人也不怕。
……
徐倩茂進宮去見了皇太子妃,略過安國公夫人不提,隻說是自己打聽到的:“老九家裡的風聲,好像有些不對呢。”
又道:“我雖然是他七嫂,但這些事情還真是不好貿然去管,但大嫂您就不一樣了。”
再沒說彆的,轉頭談起了公事。
皇太子妃也沒有深問,等人走了,馬上吩咐:“去聽聽九皇子府上的動靜,當心些,彆驚動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