彘兒老師在那兒開課的功夫, 解侍郎引著的那文秀男子已然近前,叩頭請安, 恭稱皇爺萬歲。
這稱呼……皇爺?!
當時就把謝宇寧和劉玉麗母女倆炸了個半身不遂。
謝宇寧倒是還算好, 隱約有過猜測,但是劉玉麗母女倆,就是徹徹底底的如遭雷擊了。
那可是皇帝啊!
執掌一切生殺大權的皇帝!
母女倆下意識的緊靠在了一起,臉上是如出一轍的不安與忐忑。
彼時那文秀男子已經在問安之後開口道:“回稟皇爺, 微臣姓方, 單名一個‘方寸懸高鑒’的鑒字, 當年的確曾經與劉氏有過一段露水情緣。”
方鑒是個精明又不乏市儈的人, 知道皇權之下, 撒謊亦或者故意遮掩隻會讓自己很難看, 說不定還會被一分為二, 所以此時沒有任何隱瞞, 坦然的將當年之事道出。
“微臣的父親是個秀才,又無兄弟, 很早就亡故了, 是寡母將微臣拉扯長大。起初父親還有些香火情留下,隻是一年年的過去,情分漸漸淡了, 母子二人難免要遭人欺淩,後來微臣中了秀才, 有了功名, 日子才好過些。”
“劉氏是本地知名的潑皮破落戶, 劉氏女家裡還有幾個兄弟,打小就很驕縱她,又舍不得她遠嫁, 遂相中了微臣,上門言說此事。”
“微臣彼時已經起了功名之心,甚至於覺得第二年便去考舉人也未必不能中,隻是顧慮來日,想著還是再讀幾年穩妥一些,名頭好聽,尋親的時候也能再往上挑一挑,如何願意娶劉氏這樣人家的女兒?叫這家子不務正業,一味揮霍祖產的無賴纏上,豈不是這輩子都毀了!”
說到此處,方鑒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譏誚:“隻是到這時候,我才知道潑皮破落戶為什麼被稱為潑皮破落戶!”
“這些人之所以選我娶劉氏,就是覺得我好拿捏,成婚之後必然不敢欺負劉氏,他們知道我沒有親族幫襯,功名又隻有秀才,無法脫身本縣,便日日尋些地痞無賴滋事!”
“又因為我母親唯有我這一個兒子,極愛惜我,又使人去威脅恫嚇,生生將她嚇病,此後再找相熟的人好言相勸,最後無可奈何,我隻得認了此事。”
“隻是皇爺,”時隔多年,說起此事,方鑒仍舊難掩憤恨,目露怨囿:“我也是人,我也有尊嚴啊!劉氏是劉家人的掌上明珠,我難道就不是我娘的半條命,我娘難道就不是我的半條命嗎?!”
“憑什麼他們愛護自家的女孩兒,就要來折磨我跟我娘呢,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我不敢隱瞞皇爺,我的確是存著考上舉人,考上進士,逢迎一門貴妻的心思,我的確是看不上劉氏這樣的門第——可是這有錯嗎?我又何曾招惹過劉家?”
“可是他們卻百般與我為難,非讓我娶了那個賤人,既如此,我豈能讓他們如願!”
方鑒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他們不仁,我便也不義!我當初有著秀才的功名,時常往來縣中,便將那婚書和縣中記檔的差事攬下,自己偽造了一份假的——劉家人哪裡懂這些,還以為得計!”
“兩年之後,母親病逝,其中焉知沒有劉家那些糟汙事和那個不諳世事、隻知道風花雪月的賤人的緣故?她老人家養我一場,甚至都沒熬到我中舉,沒享過一天福啊!”
“到第三年,我中了舉人,馬上就跟劉家翻臉,他們當然不肯,嚷嚷著要去官府告我,我先告訴他們婚書是假,再說我已經拜了高官為座師,以此恫嚇他們,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哈哈,他們怕了!”
“不僅不敢再威逼,反而開始柔聲細語的哄騙,說劉氏那時候已經有了身孕——我管她是不是有了身孕!”
“三年,我忍了那個賤人和那家子無恥之徒整整三年呐!人一輩子有幾個三年?!”
“我清楚明白的告訴劉家人,這婚事一開始就做不得真,這女人我也是決計不會再要了,他們要是願意,就叫她跟著我當個暖床丫頭,以後做貓做狗伺候正房太太,哪天太太不高興,愛賣到哪兒就賣到哪兒去,我才不管!”
方鑒說到後邊兒,情緒已然有些失控,但臉上的快意誠然做不得假,極是活靈活現:“劉家人是真疼女兒啊,當年為了她百般作踐我跟我娘,現在還是為了她,捏著鼻子認了這事兒,哈哈哈哈!”
“臨走的時候我問他們,是不是沒想到算計一場,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他們當時臉上的表情,我能回味一輩子!”
說到此處,方鑒臉上的神情逐漸平和下來:“後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有了舉人功名之後,我便離開那兒到了省城備考,第二年中了進士,金榜題名,如願娶了出身不俗的妻室,之後又授了官,二十七歲,我坐到了七品官的位置上,一切都在變好,我徹底脫離了劉家人給我織就的那個噩夢!”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個賤女人了,沒想到她居然搖身一變,成了謝夫人……”
方鑒不無憐憫的看了謝家叔父一眼,歎息道:“謝大人是君子,所以才會被這樣的無恥之人拿捏,小十年過去了,劉家人的手段還是這麼下作,這賤人也仍舊像當年那麼賤!當然,您要是不是君子,壓根就不會中劉家人的奸計了。”
要是換成他,才不會在大冷天下水救人呢。
不小心把自己搭進去怎麼辦?
管彆人死不死呢!
謝家叔父默然不語。
劉雨柔卻已經聽不下去了。
雖然這個方鑒罵的是原主,但現在所有人都以為那是她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