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裡的人眼睛才賊呢。
這小子年紀輕輕就能隨手掏出一把金豆做賭注,可見家資不斐。
看他那雙明顯稚嫩的小手,顯而易見沒玩過這東西。
臉又很生——在這兒的都是豪富子弟,貴族之後,他們沒見過的人,基本上可以默認為鄉下來的。
什麼,你們家在地方上也是豪族?
地方上算個屁啊,這兒可是長安,甭管你多有錢,外地過來就是鄉下人!
霍光抵達長安之後,基本上沒怎麼出過門。
張安世是文雅貴公子,從不涉足賭坊。
劉徹就更彆說了,他從前倒是也出過宮,但要不是到他舅舅家去,要不就是往姨母家,哪兒來過這兒啊。
是以人雖都是說出去會讓人嚇一跳的人物,到了此處,竟無人認識!
劉徹要的就是這個無人認識。
大方的抓了兩把金豆叫霍光跟張安世也去賭,他自己隨意的挑了個對手開始尋找手感。
第一局,輸得毫不意外。
多久沒摸賭具了?
不稀奇。
第二局,又輸了。
第局,感覺有點出來了……
然而前三局玩下來,周圍人看他輸得痛快,給錢也痛快,已經認定了這是個冤大頭,即便看他手上的動作越來越熟練,也壓根沒當回事。
賭注壓得極多。
第四局,劉徹贏了。
對麵鴉雀無聲,俱是滿臉帶綠。
這怎麼會……
再來!
劉家人向來都是招貓逗狗的好手,賭錢喝酒是刻在DNA裡的本能,更彆說劉徹浸淫此道幾十年。
他不光自己琢磨,還請擅長此道的人給他教學呢!
前三局輸是輸在手生上,再之後感覺到了,就是勝多輸少,勝極多,輸極少。
張安世拿著劉徹與他的那把金豆子,卻沒有急於下場,而是場外觀摩,熟悉規則,十拿九穩之後,坐了上去。
他選的是棋賭。
一場都沒有輸。
原本的世界裡,張安世是因為父親的蔭蔽被選官,是什麼讓他被皇帝看重,另眼相待的?
武帝出行時遺失了箱書籍,十分痛惜,其餘人束手無策,張安世這家夥把這三箱書都默寫了出來……
這腦袋去算棋,怎麼可能輸啊!
霍光下場卻要比張安世早得多。
他從前是接觸過賭博的,玩的也挺6,主要是聰明人基本上做什麼都6,並不僅僅局限於賭博。
他也輸,但是輸得極少,勝的更多。
個人都在贏,且是源源不斷的贏,當然就要有人源源不斷的輸,當人麵前的金銀財物越堆越多,且仍舊樂在其中,沒有任何收手的意思之後,周圍人就沒那麼冷靜了。
賭坊的主人額頭青筋繃起,笑容滿麵,到霍光麵前去:“這位公子,須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啊。”
霍光抬頭看了他一眼,耳朵裡聽著那邊兒皇太子興高采烈的聲音,單手扶住腰間佩劍,另一隻手繼續賭博。
一句話都沒說。
霍仲孺彆的不講,身形是極高大的,冠軍侯也好,霍光也好,這副骨架都很像他,霍光手往劍柄上一按,那股酷似兄長的銳氣便出來了。
賭坊主人深知會咬人的狗不叫,還真不敢跟這個毛頭小子硬碰硬,遂又去張安世麵前:“這位公子今日百戰百勝,何不見好就收?”
張安世目光落在麵前棋局上,指間撚著一枚棋子,搖頭道:“不收。”
又問他:“還有彆的事嗎?”
賭坊主人深吸口氣,忽然一巴掌拍在他右臂,臉上帶了幾分威脅之意:“你可知道這是誰家的買賣?”
手臂受力,那枚棋子隨之滑落,骨碌碌落到了地上。
張安世這才轉過臉去看他,淡淡道:“你這賭坊人來人往,賓客極多,一日有多少金銀入賬,又向朝廷繳納多少賦稅?”
“打開大門做生意,最後輸不起,卻以勢逼人,你可知犯得是哪一條律令?”
再點一點賭坊主人身後麵色不善的打手們:“這是你店裡雇傭的工人,亦或是你家主人豢養的門客?”
他笑了一笑:“你家主人果真是了不起啊。”
當今最為厭惡貴族豢養門客,魏大將軍乃至於冠軍侯都不曾觸碰這個禁地,陡然將這帽子蓋到普通權貴身上,可想而知這分量有多重了。
更不必說賭坊本就是曖昧生意,真要是扯到律令上,鬨到明麵,隻怕是犯了所有賭坊的眾怒……
賭坊主人聽到此處,額頭已然有了幾分汗意,又覺得這少年興許是在嚇唬他,於是故意冷哼一聲,道:“賭坊有罪,你來此難道便沒有過失?真鬨大了,得罪的可不止是我們一家,有你的好果子吃!”
張安世心說我爹得罪的都是諸侯王、館陶公主,乃至於當朝丞相這樣的人物,你們一群開賭坊的在這兒跟我說這說那——你們算老幾啊,仇視我們張家,排的上號嗎你們!
他深覺好笑,旋即起身:“那我們這就去吃好果子。”
賭坊主人馬上按住了他的肩膀。
這一回,力氣卻輕得多。
“您且坐,小人說話急切了些……”
張安世以目示意落在地上的那枚棋子。
賭坊主人趕緊吩咐下人:“還不快撿起來!”
下人馬上彎腰,張安世抬腿輕輕將他手臂踢開,同時抬頭:“你來撿。”
賭坊主人臉色變了幾變,周遭人的目光投來,含義難辨。
他幾經躊躇,終於還是訕笑著彎下了身,撿起那枚棋子,客客氣氣的放回到桌案上。
張安世朝他擺擺手:“沒什麼事了,你去吧。”
賭坊老板漲紅著臉,好半晌沒說話,梗著脖子走出去幾步,便歇了去尋年紀最小的那小子說話的心思,而是使人過來:“去告訴主人,有人前來尋釁,臉生得很,脾氣卻很硬。”
侍從領命而去。
約莫過了兩刻鐘,就在人桌上財物越堆越多的時候,終於有人簇擁著一個二十出頭的貴公子來了。
賭坊主人便引著他去見人當中唯一還沒接觸過的劉徹麵前去。
彼時劉徹腳踩在凳子上,袖子擼起來老高,頭發也有點亂,正興奮不已的玩投擲遊戲。
那貴公子仔細端詳幾眼,確定沒見過這小崽子,便料定他沒什麼尊貴出身,下巴一擺,馬上有人近前去斥退同劉徹賭博的人:“讓開讓開,知道誰來了嗎?!”
劉徹大叫一聲:“不準走!這一局都沒結束!”
趕人的侍從被氣笑了:“我家主人可是龍頟侯之子!”
劉徹眼皮都沒抬起來,滿不在乎道:“龍什麼侯?根本沒聽說過啊!”
這下子,那貴公子臉上的氣定神閒也繃不住了。
當即怒道:“我堂堂弓高侯之後、龍頟侯之子,你居然不知道?!”
劉徹閉上眼睛,專心致誌的搖著木筒,不耐煩道:“你在狗叫什麼啊,都說了沒聽說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