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火是因為恨鐵不成鋼,自己生了個不長腦子的女兒,想拿捏那母女倆,關上門去她有一萬種辦法,何必非要鬨到外人麵前,搞得人儘皆知?
俗話說來日方長,她有兒子,女兒有哥哥,日子還長著呢,等丈夫去世了,即便季明仙嫁出去了,她那個狐狸精似的娘還不是隨自己揉搓?!
憂懼是因為節度使壓根沒想過遮掩,把事情鬨得這麼大,今日之後,季家女乃至於季家的名聲就算是徹底完了!
偏偏此時此地,站在李家的地盤上,她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
賈氏隻能看著女兒臉色慘白的同李家的女兒一起被人推到堂中,神色驚慌的跪了下去。
李元達指節扣了扣擱在案上的那幾分口供記檔,神色平淡的問謀劃了今日之事的女兒:“有沒有冤枉你?”
李方雪臉色一絲血色都沒有。
父親選擇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將此事揭開,絲毫都沒有給她留情麵,這叫她已經心生不祥之感。
視線一偏,她想要搜尋嫡母曹夫人的麵容,乞求她看在自己一直都還算乖巧的份上替自己求情,不成想卻對上了一雙飽含怨毒的眸子。
曹氏才不想管李方雪死活!
要是可以的話,她恨不能親手把這個賤丫頭給宰了!
想她風光了這麼多年,在南都過得比皇後還要體麵,如今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丈夫一巴掌扇倒在地,什麼麵子裡子都沒了!
還有她那可憐的女兒,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究其根由,都是這個心思惡毒的庶女搞的鬼!
想讓她求情?
做夢!
就算這賤丫頭洪福齊天,過了這一關,以後也彆想有安生日子過!
李方雪看懂了嫡母的眼神,瞬間如墜冰窟,深陷絕望之中。
她低下頭,沒有說話。
李元達於是又問了一遍:“回答我,有沒有冤枉你?”
又是半晌寂靜。
四下裡更是無聲。
李方雪艱難的搖了搖頭。
好像是耗儘了全部的氣力。
李元達點點頭,又問季明華:“那麼,有沒有冤枉你?”
季明華的眼淚瞬間就流下來了。
她甚至於忘記了用帕子,胡亂用手和袖子抹了一把,神色既委屈,又憤怒:“難道全都能怪我嗎?是她逼我的!”
季明華恨得牙齒都在咯咯作響:“李大人,你知道她有多虛偽,多會裝可憐嗎?好像一直都是我在欺負她似的,可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李元達以手支頤,神色寡淡的看著她:“我對於你們姐妹倆的過往不感興趣。”
“虛偽沒有罪,裝可憐也沒有罪。”
他說:“但是給自己的姐姐下迷藥,找人損毀她的名譽,有罪。”
季明華為之語滯:“你——”
李元達繼續道:“沒有冤枉你就好。”
說完,便收回在她身上的視線,環視一周之後,道:“我之所以請諸位來旁觀此案,是因為諸位都是事發之時的見證者,有必要知道真相,隻是在此之外,便也無謂過多的宣揚出去了,隻在自家把事情了結掉就好,諸位以為呢?”
眾人豈會說不好?
李元達又問季廉:“季大人以為如何?”
季廉以為他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知是鬆口氣,還是憐惜長女般的歎了口氣,拱手道:“下官自然聽從大人安排。”
李元達點點頭,看向季明仙:“今日之事,主犯是季明華、李方雪二人,若依刑律,二人該當下獄,隻是不必大肆張揚,便也罷了。”
季明仙心下有些黯然,卻也知道這樣的結果已經比自己從此聲名狼藉、落得個過街老鼠的境地要好得多,將要開口感謝的時候,卻聽那位節度使寒聲來:“國法可免,家法難逃——把她給我吊起來,帶出去抽二十鞭子,送到城外去找家庵堂,落發出家!”
一語落地,眾人皆驚。
季明華的母親賈氏更是不由自主的驚呼出聲。
不是為了李方雪,而是為了自己的女兒季明華。
二人同為案犯,李方雪要挨二十鞭子然後出家,季明華難道能得到寬恕?
季家的女兒,怎麼可能淩駕於節度使家的女兒之上!
李元達卻沒有替季廉做這個主,而是很客氣的將決定權遞給了他:“至於季大人的女兒該當如何處置,還是叫他自己來拿主意吧。”
季廉哪裡敢在這當頭護住女兒?
即便護住了,有這麼多人見證,她這輩子也完了……
更彆說她的所作所為,也頗令他心驚。
思忖隻在轉瞬間,季廉當即躬身道:“大人處置的極為得當,下官鬥膽效仿,請您勿怪。”
李元達笑:“怎麼會?”
馬上便有虎狼一般的衛士提了李方雪和季明華出去。
李元達卻不曾跟出去,眾人自然也不得出去,隻聽見兩人的叫喊聲隔著門傳過來,不一會兒,又變成了鞭子尖銳的破空聲和慘叫聲。
到最後,連呻/吟和慘叫都沒有了。
隻有劈啪的鞭子聲,炸響在每個人的耳畔。
李元達扣著桌子,眼瞼微垂,默默的數著鞭子的聲響。
到第十下的時候,他忽然間掀起眼簾,看向侍立在曹夫人身邊的長子李方靖。
李元達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李方靖神色稍顯遲疑的走了過去。
卻聽父親問道:“方才隻審了兩個女兒家,現在才輪到你。”
“方靖啊,”他和顏悅色的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問:“今天的事情,你有沒有參與啊?”
李方靖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卻是支吾不敢作聲。
李元達也不催促,隻含笑瞧著,靜靜的等待著。
終於,還是曹氏起身,小心翼翼的近前來,語氣放得很軟:“老爺,事情已經有了結果,您這是做什麼?口供不是說的很清楚嗎,是方雪那丫頭找的人,同方靖有什麼關係呢?”
李元達隻看著李方靖,卻沒看她:“你閉嘴。”
曹氏又被下了一次臉,隻是有之前那次字麵意義上的打臉橫亙著,倒是也不覺得有多難堪了。
見丈夫心意堅決,不可動搖,她遂轉移了方向:“季小姐,事到如今,你對我們府上的處置,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語氣柔和,神色和藹。
但季明仙哪裡敢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她馬上起身,誠惶誠恐道:“回夫人的話,大人處置的很是公允,小女感念非常,非結草銜環不能相報。”
曹氏對她的識相還算滿意,點點頭,再度看向丈夫:“老爺……”
李元達仍舊沒有理會她,前傾身體,神色專注的看著李方靖:“你沒什麼話想說嗎?”
李方靖額頭隱隱的生出汗來,濕乎乎的,並不好受,然而此時此刻,卻不敢抬手去擦。
他低垂著眼簾,不敢抬頭去看父親,聲音含糊著說:“方雪居然做出這種事來,真是有辱門楣,好在父親當機立斷,大義滅親,處置的極為公允……”
李元達長久的注視著他,沒再說話。
氣氛逐漸變得凝滯起來。
周遭人察覺到了,難免因此而愈發惴惴,曹氏已經忍不住抬手去捂心口,她的長女、李方靖的妹妹李方慧也是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
季廉深覺不安——節度使家的女兒也就罷了,說的不好聽一點,畢竟隻是個女兒,不涉及節度使的權位交替,但大公子不一樣,他是李家未來的家主啊!
要是因為今日之事受到牽連,那還不恨季家人到死?!
他戰戰兢兢的上前,近乎粗魯的拉著長女跪地:“大人肯為小女主持公道,我父女二人感恩戴德……”
又借著衣袖遮掩掐在女兒腕上,叫她趕緊說話了結此事,不要再糾纏不休了。
然而李元達壓根沒分視線給這父女倆,而是將肩膀重新靠回到椅背上,淡淡道:“我給過你機會了。”
李方靖臉色猛地一變。
雖然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但他心裡的確已經生出了濃重的不祥之感。
那邊李元達已經招手叫了親信過來:“去請族老們過來,開祠堂做個見證。”
“我二弟去得早,竟沒有留下一兒半女,無人供奉,我作為兄長,實在憐惜,今日將長子過繼到他的名下,希望他在九泉之下有所安慰吧……”
李方靖聽得呆住,一時之間,竟做不出任何反應來。
周遭旁觀者,季家人乃至於其餘人,俱都如是。
曹夫人第一個回過神來,什麼儀態風度都顧不上了,馬上扯下發髻上的簪子砸過去,繼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李衡,你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我十六歲跟你結發,與你同甘共苦多年,你居然這麼對我?那可是你的親兒子啊——”
倒是記得維持著一個離丈夫比較遠,不會被耳光扇到的距離。
哭喊了一會兒,見他沒什麼反應,曹夫人便站起身來,推搡開擋在一邊兒的男賓女客們,開始打砸廳堂裡的瓷器擺件兒,癲狂大喊:“這日子沒法過了,沒法過了!!!”
“可以,尊重,理解。”
李元達輕輕頷首,轉頭吩咐心腹:“再替我擬一張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