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已經是氣的眼前發黑,胸膛劇烈起伏了:“你,你這逆子,怎麼敢這樣忤逆我……”
李元達吩咐她身後的侍從:“扶好了老夫人,要是磕了碰了什麼東西,我把你們統統拖出去吊起來打!”
轉頭命令侍從:“愣著乾什麼?繼續行刑!”
李老夫人臉色發青的看著這一幕,腦海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於繃斷了,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掙脫開扶著她的人,衝到兒子麵前去劈手一通猛打。
“欺負過那個傻子的都要受罰,你要不要連我也一並打了?!”
“再把曹氏也抓回來打?!”
“還有你,李節度使!”
李老夫人一個字一個字惡狠狠的從牙縫裡崩出來:“我們這些欺負她的人有錯,你這個從來不管內宅之事,放縱了我們的人,是不是也有失察之罪?你是不是也要受刑?!”
李元達目光森森,李老夫人分毫不讓。
許景亨聽到這兒,就覺得不能在叫局麵壞下去了,趕忙上前要勸。
先說李老夫人:“節度使他也是事出有因嘛……”
說完,晃了晃她手臂。
又去拉李元達:“不妨就各退一步如……”
後邊那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被李元達順手給撥開了。
“我這一輩子不是沒玩過手段,但虧心事從不為之!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欺淩自家姐妹,說破大天也沒理!”
他一把扯掉身上的外袍,摜到地上:“如你所說,我有失察之罪,自領十鞭,我認了——”
李元達麵籠寒霜,一指那邊鬼哭狼嚎的李家少爺小姐們:“可是他們,欺淩骨肉同胞,一人領二十鞭子,誰也不能免,你閉嘴!”
要說脾氣,李元達可能是空間門裡幾個人當中最剛直的。
你要跟我玩道德壓製,那我們就好好的來談一下道德,我認定了的事情,即便自損八百,我也一定要去辦成!
李老夫人顯然沒料到兒子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氣勢已然弱了三分:“你,你這是……”
許景亨也沒料到,看一副自家主公已經脫了外袍分分鐘就要去領罰的樣子,趕忙上前保住他:“不至於不至於!”
他在旁打了個圓場,李老夫人勉強找了個台階,趕忙順勢下了:“大郎,你這又是何必呢,為了一個天生殘缺的丫頭,攪弄的自家人仰馬翻。”
說到這兒,她強行擠出一點慈愛的神情來,看向驟然遭逢大變、神色驚慌的李方妍:“小六啊,從前是他們不對,沒儘到自家骨肉的情分,今天我做主叫他們給你磕個頭,賠禮道歉,這事兒就過去了,怎麼樣?”
李方妍神情呆呆的,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又有些懼怕這位祖母,下意識去看陪伴自己最久的南婆婆,希望她能夠告訴自己該怎麼做。
李老夫人強行按捺住心裡的不耐煩,沒有出聲催促。
李元達竟也沒有阻攔。
李老夫人和那幾位要受刑的公子小姐瞧見,便更覺得事情有了緩衝,胸腔內那顆忐忑惶恐的心,總算稍稍平靜了幾分。
南婆婆一直以來都很想替六小姐尋一條出路。
她曾經蒙受過六小姐生母的恩惠,所以這些年一直都在照顧著這個孩子,可她畢竟老了,而六小姐還很年輕。
今日節度使大人問起六小姐來,要為其主持公道,南婆婆是很高興的,隻是鬨到如今這地步,卻極大的出乎了她的預料。
在李家得罪李老夫人,實在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曹夫人隻是節度使的妻室,有可能會被休棄,可李老夫人,卻是節度使的生母,他難道還能為了一個庶女,趕走自己的生身母親嗎?
南婆婆隻能握住六小姐的手,寬撫似的朝她點了點頭。
能有現在的結果,她已經很滿足了。
李方妍看懂了南婆婆的神色,隨即溫順的點了點頭。
李老夫人實在大鬆口氣,趕忙示意那幾個被提溜出去的孫子孫女們:“還不快去給你們六妹妹賠禮道歉?!”
那幾人甚至於都不敢看父親的臉色,腳下飛快上前幾步,撲倒在李方妍腳下,或者流著眼淚,或者滿麵戚容,不知是真情亦或者假意的為過往之事向她賠罪。
李方妍有些害怕她們,滿臉的局促和不安,好歹叫南婆婆和吉祥拉著,才沒能馬上逃到角落裡去。
李老夫人的目光卻沒有放在她身上,而是看著兒子,有些不悅,又有些釋然的道:“大郎,現在你該滿意了吧?”
李元達沒說“滿意”,當然也沒說“不滿意”,甚至於他沒有看向李老夫人。
而是問李方靖:“你怎麼看?”
眾人的目光驟然集中到了李方靖臉上。
李方慧心頭一動,目光急迫,隱含希冀的看向了他。
卻聽他有些不自在的道:“我,祖母說的,也有些道理……”
李方慧眼睛裡的光亮倏然間門熄滅了。
她滿心苦澀。
因為就在此時此刻,她清楚的意識到,父親說的是對的。
依照兄長的資質和才乾,做一個富家翁便很好,強行將他推上高位,隻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李元達並沒有對他的言辭做出評價,而是問另一人:“三郎,你怎麼看?”
眾人的目光便又聚到了後者臉上。
李三郎沉吟幾瞬,終於還是頂著李老夫人的壓力道:“不太好吧。”
他說:“六妹再如何……畢竟也是自家骨肉,自家人欺負自家人,還是以強淩弱,最後磕個頭就過去了嗎?照這麼說的話,衙門斷案,是不是被告給苦主磕個頭,事情就了結了?”
李二郎對著他怒目而視:“老三,你居然落井下石!”
李三郎一點也不怕他:“你要是不做這些欺負弱小的事情,我也沒地方下石啊。”
倒是李老夫人幽幽投來的森冷目光,叫他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
李元達又問李方慧:“你怎麼看?”
李方慧不假思索道:“父親最開始處置的就很公允,如若您要追究我作為長姐的失察之責,女兒也甘願領受懲罰。”
李元達點點頭,又問存在感不高的三小姐:“你怎麼看?”
李三娘卻是個柔弱膽小的性格,不敢違逆父親,也不敢違逆祖母,支支吾吾半天,最後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李元達長長的歎了口氣。
李老夫人緊抿著核桃似的乾巴巴的嘴角,叫了聲:“大郎……”
李元達一抬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瞥一眼院子裡神色各異的人,終於下定了決心。
“你們可以自己選。”
他看著那幾個被滴溜出去的兒女,道:“第一個,如最初我所說那樣,一人領受二十鞭子,當然,為求公允,我自領十鞭。”
那幾人臉上齊齊的顯露出了畏懼的樣子,瑟縮著,隱含希望的等待著第二個選擇。
然後就聽李元達繼續道:“或者你們直接去跟方雪作伴吧,一起出家去,人多好啊,熱鬨。”
那幾人都驚呆在原地,魂飛天外。
李老夫人更是瞠目結舌,回神之後怒道:“你是不是要把我也一起……”
李元達打斷了她:“感興趣的話你就一起去!”
李老夫人盛怒不已:“你這孽子……”
李元達打斷了她:“想去明天就送你去!!”
李老夫人盛怒不已:“你是在威脅……”
李元達最後一次打斷了她:“想去現在就送你去!!!”
母子二人四目相對,火花四濺,分毫不讓。
良久之後,李老夫人到底是退卻了。
她其實也有所發覺,兒子近來是有點癲的……
曹氏說休就休了,備不住這狗東西犯起混來,真就把自己送進廟裡去了呢!
李老夫人有點害怕,又覺得輸了氣場,丟了臉麵,正準備色厲內荏的放放狠話,沒成想那個狗東西先一步開口了。
“去叫舅爺和舅母來,好好陪老夫人幾天,老夫人高興了,我這個做兒子的才能高興,不然翻出什麼不該翻的賬來,親戚之間門,怕就不好看了!”
先前對付曹家的時候沒用上這把牌,這不就用上了?
李老夫人聽出兒子話裡邊的未儘之意了,這一回,可是結結實實的被打在了七寸上。
孫兒們是心頭肉,娘家弟弟是腦後根,哪一個都舍不得啊!
這狗東西,居然這麼對付自己的親娘!
早知如此,生他下來之後就該把他掐死!!!
李老夫人憋屈的不行,又有軟肋在兒子手裡,硬是沒敢再跟他對嗆,抹著眼淚,委委屈屈的走了。
李元達目送她離開,麵無表情的問了句:“選哪個?不要囉嗦,速速回話!”
好難啊……
幾人心想。
挨打很痛苦。
那鞭子挨是身上,是真會皮開肉綻的!
但是出家……
更痛苦!
這輩子就算是提前結束了!
隻能硬著頭皮選第一個。
“很好,”他們的選擇並不曾出乎李元達預料,微微頷首之後,他問南婆婆:“小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受到冷待,為人欺淩的?”
南婆婆被他問的一愣,卻很快給出了答案:“約莫是六歲之後。”
李元達心念間門一算,很快有了答案:“到現在也有七年了?”
他旋即做出了決斷:“把她這七年間門欠缺的份例補上,此後七年,這幾人每月份例的一半拿來賠給小六,還有你們倆——”
李元達看向李方慧、李方靖兄妹倆:“你們一個是長兄,一個是長姐,家產跟嫁妝各抽兩成補給小六,有意見嗎?”
兄妹二人齊齊搖頭。
李元達又問另外幾人:“你們呢,有意見嗎?”
幾人雖然痛心,但是不敢反對。
此事就此敲定。
須得受罰的三人被提溜出去,李元達自己也沒認慫,轉而吩咐侍從:“不準留手,否則我不饒他!”
許景亨又是欽佩,又是無奈,摸著鼻子一路跟上去,歎氣道:“其實也不必這麼認真,就算你不領這十鞭子,也沒人能說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徙木立信是為了什麼?”
李元達往長凳上一趴,又惡狠狠道:“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末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邊罵了句:“天殺的死老太婆!!!”
他說:“你要不是原主的娘,老子分分鐘刀了你!!!”
空間門裡其餘人:“……”
行刑的侍從提著鞭子近前,示意許先生暫且避開一點。
後者神色有些複雜,感慨不少,然而讚歎與感佩更多。
這其實是讓人閉嘴的,最好的解決辦法。
說的不客氣一點,節度使的這群兒女,就沒幾個能提溜的起來的。
也就是三公子,還可以稍稍造就一下。
彆的那些,或者庸庸碌碌,或者乾脆就是臭魚爛蝦。
李衡今日是為了六小姐而發作嗎?
是,也不是。
伸張正義隻是其一,理清後宅,徹底斷絕掉幾個不堪造就之人的未來之路,才是根本目的。
連同父的、沒有任何威脅的妹妹都這樣對待,這樣的人,怎麼能夠托付大業?
對於節度使來說,他寧肯自己吃一點苦頭,也要把這件事情給敲死了。
在此之外,這事兒也跟他自己的操守有點關係。
真就是厚著臉皮賴過去又能如何?
還有人能追究節度使的責任嗎?
可他還是認了。
稍顯迂腐了一點,但是更能夠使人信服。
也能夠叫諸多追隨者安心。
一個有能力蔑視規則的人選擇去遵守規則,無疑是值得敬重的品行。
鞭子尖銳的破空聲炸響在耳邊,許景亨合上眼,且感且歎:李衡這個人啊,還是老樣子。
糊塗起來的時候,叫人恨不能掐死他才好!
但是能叫他追隨多年,隱忍至此,又豈會沒有獨屬於他的人格魅力?
譬如此時此刻,這家夥還是有點可敬可愛之處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