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訶思考過自己以什麼方式出現。
但最後隻得出一點結論——
直接從正門進去。
既然對方擺明了是針對他, 背地裡做了很多計劃,那他就不需要再搞什麼花裡胡哨的東西。
聚會沒有設置在首都軍校內部,而是一個沒聽說過的地址。
可能是覺得這樣太招搖了。
不過倒是方便了他的計劃。
“你去那裡乾什麼?”
他坐在後排, 司機安靜了一路, 忽然出聲,“不是我嚇唬你,我聽說最近有很多舉止怪異的人在附近遊蕩,這麼晚了, 還是早點回家吧。”
對方的視線在後視鏡上劃過。
鬱訶正側臉看向窗外。
這裡應該是首都星郊區,人跡逐漸罕見,但相應的花草卻多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深夜氣溫驟降, 寒冷讓水珠凝聚在空中, 形成了彌漫起來的霧氣。
他注意到周圍的樹木過分茂密。
像是進入了什麼偏僻的小山村,很有他玩過的恐怖遊戲那味了。
“……”
“你不害怕麼?”司機不介意他的冷淡, 隻是絮絮叨叨,“我看除了我, 都沒有接單的, 當然是因為你價開的夠高,所以什麼都沒錢靠譜……”
在駛入某處泥濘小路的時候,忽然車身顫抖了一下, 在一聲劇響後停在了原地。
司機試著重新啟動汽車。
但它隻發出一聲顫抖的呻-吟,沒有絲毫可以繼續行駛的跡象。
他麵露痛苦, 說道:“他媽的, 不會這麼倒黴吧?”
——車壞了。
看這跡象, 可能是輪胎出了什麼問題。
“我車上有一鍵替換的設備。”司機想了下,表情好了一點,“你坐在後座上吧, 我下去調試一下參數,很快就能修完。”
他解開安全帶。
鬱訶:“我勸你最好彆下去。”
“膽小。”
司機沒聽,隻笑了一下,直接拉開車門下車。
鬱訶看了一眼窗外,霧氣結了起來,模糊了車內的視線。
他等了幾秒。
沒有動靜。
鬱訶拉開車門,也下了車。
周圍靜悄悄的,看不到剛才下車的司機的蹤跡,仿佛就在他下車的瞬間失蹤了。
不可能是走遠了。
鬱訶拉高了外套,抵禦住寒冷。
他的視線在車窗上瞥了一眼,發現霜花再次模糊了玻璃,隻隱約多了一塊黑色的痕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上方搖曳。
“扣、扣。”
像是風吹動樹枝的聲音。
鬱訶抬起頭。
正對上一雙身體倒掛在樹枝上的眼睛。
眼眶裂開,大睜著,流出的血縫隙裡透出一張熟悉的臉。
下一秒,從他的身側傳來颼颼風聲。
鬱訶轉身,抓住了朝他衝過來的東西,猛地往車窗上一撞,震得手下嗡嗡作響。
轟——
玻璃窗上出現裂紋。
他再一用力,對方嘩啦一聲撞破了玻璃,腦袋深陷進車內。
碎裂的玻璃摩擦著皮肉,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那張臉瞬間炸開。
皮肉旋轉,如同綻開的花瓣。
裂開縫隙裡探出藤蔓,吸盤抓住玻璃窗戶,想要將自己從鬱訶的手底掙紮出來。
一股熟悉感瞬間湧上了心頭。
鬱訶嘖了一聲。
這是E星曾經的變異。
因為它的動作,碎裂開的玻璃也割傷了他的虎口,血滲了出來。
他鬆開手。
它渾身抽搐,收回腦袋,整顆腦袋已經變成了肉花,毫不猶豫地朝他撲來。
下一刻,它消失在了視線裡。
鬱訶:“……”
他低頭看向泥土。
地麵上,他的影子往外延伸,浮上地麵,抓住了惡種投映在地麵的影子。
折射到現實,惡種在瞬間被重重絆倒在地。
隨後,它被抓住腳一路拖拽,在地上磨蹭出長長的痕跡。
刺啦——
它伸出手,拚命地想要抓住周圍的東西,停止這慘無人道的淩遲,卻無濟於事。
鬱訶看到影子在周圍的樹枝上劃過。
像是直起的鬼影,看不清周圍的樹葉,隻能聽到沙沙的風吹聲。
急速拖了數百米,惡種身體忽然騰空,在半空中繃起。
不過數秒,它就被摔飛了出去,開花的腦袋噗嗤一聲,插-在最近的樹枝上。
身體抽搐片刻,徹底不動了。
竟然被直接吊在了司機屍體的旁邊。
鬱訶看了一眼,在自己的腳下,重新出現了影子的痕跡。
他剛才隻是產生了一個想法——
[把惡種也吊死在它作惡的地方]
但影子居然直接執行了他的想法。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直覺告訴鬱訶,它和自己是一體的,它絕不會傷害他。
就像是……另一個他。
他半蹲下來。
手伸出去,碰到了自己的影子,發現它發生了水紋般的波動,好像一麵鏡子。
他的手繼續往裡沉入。
影子完全接納了他,直至他的小臂完全探入其中,像不知死活即將溺水的人——
忽然,視角發生了變化。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體,保持著伸手觸碰影子的動作,隻是雙眼麻木、呆滯,如同他先前看到的影子那樣。
周圍很安靜,環繞著低語。
他這是……又切換成了影子模式?
鬱訶試探性地讓自己流動,纏繞上了自己的手臂,一直收緊動作。
由於失去了對力氣的感知,他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力氣,隻是想將身體拽動。
皮膚被影子邊緣割裂。
很快,蒼白的手臂上滲出了鮮血。
在接觸到血液的瞬間,他身體再次一晃,視線轉黑,整個人忽然被往上拋起,太陽穴終於傳來了遲鈍的劇痛,神經在皮膚下跳動。
鬱訶再次睜開眼睛。
自己已經回到了身軀,手下是安靜的影子,樹葉被風吹響的聲音灌入了耳裡。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流血的虎口和小臂。
“……”
他懂了。
如果想切換身份,血液是開關。
就是比起單純的意識控製,換到影子狀態,依舊不是很熟練。
鬱訶本來該對這種情況感覺到怪異。
但一想到,邪神不是人,那他也不是人。
邪神會開馬甲。
那他有影子可以操控,應該也沒關係。
就是稍微有點寒磣。
畢竟邪神擁有很多名人馬甲的樣子。
而他的分-身,隻是一團黑糊糊的液體而已。
半晌後,他看向司機的屍體。
腦海裡浮現出念頭——
[搬下來]
幾秒後,他的影子從身邊消失了。
而司機的屍體被看不見的手拿了下來,放在了地麵上,被影子闔上了眼睛。
鬱訶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走了。
惡種在這附近徘徊,但卻沒有相關的消息,那麼很可能它是被故意投放在這裡。
類似於安全裝置。
這個所謂的教團,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鬱訶抬頭,已經能看到不遠處的建築。
從外麵來看,這座建築從材料來看是剛剛新建,規格很像很早之前那批拆除重建的設施,是實驗室的外延設計。
——應該是儲存拍賣物的地方。
因為惡種的降臨,其實教團的存在並不罕見。
就有種古地球文藝複興的感覺。
當人類無法理解詭異類人形狀的生物,就隻能自救,給自己施加精神上的信仰,才不至於陷入情緒崩潰之中。
隻是鬱訶從來不信。
因為太多人用這個來斂財。
結果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最該信的那個。
他撥開周圍擋住視線的樹枝。
很快,整座建築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入口站著兩個人,似乎在交談。
他們穿著同樣的衣服,看上去像是同伴。
鬱訶低頭看了一眼影子。
試試看效果。
他手掌虎口還在流血,有愈合的跡象。
鬱訶抬起手,用另一隻手用力擠壓,血珠立刻從傷口處滲透出來,一顆顆順著手掌滑落。
感官刺痛。
他看著它滴落到了影子裡。
下一刻,眼前陷入了黑暗。
相較於之前的茫然,鬱訶已經有了準備,所以這一次,他沒有先前那樣有過於強烈的反應。
他的原身體站在樹蔭處。
鬱訶分出了一部分影子,保證有人靠近身體的時候能感覺到,隨後,試著遊動液體的自己。
這感覺……有點怪。
也有點上頭。
好像受重力束縛的一切都消失了。
如果不是他在心底強調,自己是人。
那麼用這個樣子似乎也不錯。
鬱訶把自己融入茂密樹影裡,逐漸靠近那兩個交談的人,感官捕捉到了兩人的說話聲。
“你確定附近沒人了麼?”
“沒捕捉到樹林裡有生命特征了,但不知道怎麼回事,C2788還沒聽從指令回收。”
“……”
影子稍微立起,查看了一下。
說話的人,手裡拿著的是檢測儀。
隻要設置了參數,任何活物都無法逃過它強大的集結,甚至連位置都會被標得清清楚楚。
但是——
鬱訶默默看了一眼暗處的自己身軀。
好家夥。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算活的生物。
生命儀器居然檢測不到他的存在?
——那不意味著,他其實是行屍走肉。
“……”
好震撼,又吃到了自己的瓜。
一覺起來。
他不但不是人,甚至都不是活物了。
至於C7288,應該是剛才被他解決的惡種。
這種低級惡種,極有可能被植入了生物芯片,受人操控,這不是什麼難事。
鬱訶在E星的時候,就見過專門飼養低級惡種的有錢人,隻能說尊重審美多樣化。
人的性-癖是自由的,他沒興趣指手畫腳。
“我還是去看看吧。”
一人說。
另一人皺了一下眉:“我去彙報情況。”
兩人分頭行動。
在第一個走到樹林陰暗處的時候,鬱訶纏上了他的影子,進行第一次主動嘗試。
影子入侵對方影子的邊緣。
猛地一掰。
這人還沒來得及發出動靜,甚至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撞在了地麵上,失去了意識。
鬱訶頓了一下。
太簡單了。
總感覺影子不止這種用法。
否則他意識操控一下影子,在聽完對話後,回到本體,讓影子把人打暈,豈不是更方便。
鬱訶感覺,有哪裡被自己忽略了。
心底有個聲音,讓他嘗試使用影子。
而在他操控影子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自己陷入了那人的影子裡——
邪神能夠降臨在任何人身上。
這就是祂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原因之一。
鬱訶心底一動。
他看向不遠處,正背對著他的另外一人。
對方一邊調試通訊設備,一邊往裡走,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同伴已經減員。
光線很好。
他的影子被頭頂的燈拉的很長。
鬱訶流了過去。
他試探著,將自己的影子融了進去——
最開始有點生澀。
仿佛被什麼東西擋在了外邊。
從影子的位置,可以看到這個人身體頓住,搖晃起來,嘴裡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手裡拿著的儀器,瘋狂地閃著警燈。
如果從正麵來看,就能發現他連接在屏幕上,代表著精神力的數值正在往下暴跌。
他根本無力抵抗耳邊的嗡鳴。
——直到精神力跌至0。
下一刻,鬱訶眼前一亮。
視角站了起來。
他不再是影子那樣偏低的觀察方位。
甚至——
比他平時還要高很多。
這是……
鬱訶抬起手,發現陌生肢體做了相同動作。
這雙手不是他的。
他轉過身,看向牆壁上反光的身影。
“……”
這是那個被他入侵了影子的人。
鬱訶本來隻想試試的,沒想過真的成功了。
看來自己的思路沒錯。
有其父必有其子。
邪神能做到的。
他推演一下,應該也能做到。
鬱訶看了一眼手裡的儀器。
屏幕黑掉了。
但這具身體是內部的成員,所以他在指紋和瞳孔的雙重安保下,依舊輕鬆解開了密碼鎖。
鬱訶很快就從設備裡找到了一張地圖。
拍賣倉庫在二樓深處。
但這塊區域是標紅的,說明現在他操控的這人沒有可通行的權限。
他需要經過一二樓,裡麵大概有其他安保。
總之,先穿過去再說。
鬱訶邁動步子。
下一秒,嘭的一聲撞在了門框上。
“……”
忘了自己現在長高了。
門後。
一個同樣裝束的人,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的動作。
“你怎麼了?”
鬱訶:“……沒什麼。“
好丟臉。
不過還好,丟的不是他的臉。
對方狐疑地打量他,問道:“你來這乾什麼,不是應該守在門口麼?”
“有事要彙報。”
“……”
對方讓開了一點位置。
鬱訶順利通過。
那人打了個哈欠,被困意侵蝕,睡眼朦朧地說道:“彙報完了就出來,我快換班了——”
他的視線無意中下移,滑向地板。
下一刻,他睜大眼,瞳孔因為震驚而顫抖。
影子。
對方的影子怎麼——
那是……
那他媽到底是什麼?
在恐懼地叫出聲來之前,他忽然感覺自己腳被抓住,視線在轉瞬間顛倒,徹底失去了意識。
影子將這人倒吊起來,纏在了電線上,頭頂的吊燈在室內晃蕩,讓視線變得昏暗不清。
鬱訶收回了影子。
還好,他本人是替身使者。
他伸出手,在手上的儀器上點了幾下。
“怎麼回事?!”
耳麥那邊傳來了吃驚的聲音。
鬱訶:“彙報情況。”
“什麼?”
“有人入侵了。”
“在哪裡,快彙報?!!”
對方呼吸急促。
“一樓,房間A2。”
“收到。”
紅光刺目。
頭頂在瞬間響起有人入侵的警報,鳴笛刺耳,像席卷而過的巨型風暴,讓整棟建築在頃刻間嘈雜起來。
鬱訶不緊不慢地穿過走廊。
走廊儘頭設置著電梯。
數字下移,顯然有一群人正從上方下來。
鬱訶摁了一下下樓按鈕。
沒過幾秒,電梯就叮的一聲,在他麵前停住。
打開門,露出了裡麵嚴陣以待的一群人。
每個人都穿著他在門外看到的,如出一轍的衣服,將整個電梯的空間都塞滿了。
為首的人銳利地盯著他:“是你彙報的麼?”
鬱訶點頭。
“和我一同值班的人失蹤了。”他道,“而且C2788到現在還沒接受指令回來。”
“……”
“在我彙報途中,發現有其他人被吊在天花板上,懷疑已經有人闖入這裡。”
聞言,對方眉頭一皺,粗暴地從他的手中奪過了儀器。
他的手指在上麵點了幾下。
鬱訶看到他解鎖了第一層的所有權限,開始瀏覽建築這裡安置的攝像頭記錄。
數個攝像畫麵被縮小。
在屏幕上像簇擁而成的蜂巢。
他精準地點開了通道處的錄像。
雙指滑動,放大了圖像。
畫麵裡,鬱訶操控的人走了進來。
在他身後,膨脹到擠滿房間的黑色陰影從牆壁上略過,野獸般抓住了守衛的身軀——
對方攥住儀器的手一緊。
“你——”
下一秒,身旁的人看到他雙眼瞪大,手臂青筋鼓起。
身體不受控製地搖搖欲墜,撐在牆壁上維持。
同一時刻。
身前做報告的人,卻忽然摔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狀態。
這個人抵禦力更強一些。
鬱訶換了個角度,看著前一具身體跌倒在地。
剛才,在眾人沒注意到的時候,他再次使用了影子,入侵得到了新的身體。
視角又變矮了一點。
他甩了一下頭,感覺自己像在愛麗絲漫遊仙境,需要適應自己變大變小的身體。
很快,鬱訶站直了一點。
他能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你們,過去。”他迅速進入狀態,指了指左邊的一隊人,“有情況聯絡。”
身邊的人毫不猶豫照做。
“你們帶他上去。”
他示意他們攙扶躺在地上的前一具身體。
上哪裡去?
他沒說,但這群人好像知道要去哪裡。
他們左右手拖著人,在走廊的另一個方向消失了。
龐大的電梯間,在轉瞬間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鬱訶走進電梯。
電梯內部設置顯示,需要掃描瞳孔才能啟動。
看來對方確實挺謹慎的。
就是沒想到他能操控其他人的身體。
鬱訶按了二樓。
電梯頭頂漂浮起一則提示,吸引了他的視線。
【你不在規定時間進入此區域,是否強製進入?】
【是/否】
【三秒倒計時後,自動選擇是——】
【3、2……】
看來,這人也隻有一樓的權限。
那沒辦法了。
就是不知道第一次使用,就讓影子承受這麼高的強度,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鬱訶思考了一瞬。
要不要乾脆直接切換到影子狀態算了?但仔細想想,還是留點底牌比較好。
“叮。”
終於,電梯門應聲而開。
在露出一絲縫隙的時候,就已經有一條章魚一樣的觸手伸了進來,靈活地鑽入電梯,扣住了邊緣,想強行提前將電梯門拉開。
隻見它用力往兩邊一拽,電梯門即刻間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