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抬著它的人沒握穩,忽然一個打滑,眼睜睜地看著它從手心裡滑了出來。
“啊!”
它就要跌落在地上,這時一隻手從旁邊伸了出來,抬住了邊緣。
這位學生鬆了一口氣。
“謝謝。”他道。
他準備接過,但鬱訶卻微微偏了一下。
“我來吧。”
對方看了看擔架,又看了看鬱訶,遲疑地擰起了眉毛:“新生,你……確定嗎?”
不是他說,沒人想做這種事。
如果他本人不是學生會的人,是連沾都不想沾一下對方的,有多遠退多遠。
畢竟,這家夥一看就是精神失常。
萬一和祂有關,難保他不會被感染,也變成這個瘋樣子。
雖然首都軍校的屏障牢不可破,但對祂的恐懼,卻是紮根在每個帝國公民心中的夢魘。
鬱訶沒說話。
他沒鬆開手裡的擔架,表明了他的態度。
見狀,對方慢慢地退到了一邊:“好吧……你人不錯,叫什麼名字?我會給學生會推薦你的。”
還沒等鬱訶說話,他就飛快地跑走了,像是懼怕瘟疫,一秒都不願意在這裡多待。
“……”
其他三人看了一眼鬱訶,對視的眼底閃過了警惕。
“要去哪裡?”鬱訶問。
他知道答案。
畢竟對方都傷到這個程度了,卻沒有任何舉動,甚至正朝著這個方向來。
隻說明,他們本身是準備把他帶到實驗室裡的。
“就在前麵。”
其中一人頓了頓,又道,“他傷的太重了,救不了,隻能寄希望於實驗室。”
“研究院有很多項目,你也聽過,有些人少了一隻手臂,安裝好仿生的機器,也能夠像正常那樣使用——”
這些解釋,實在有欲蓋彌彰的意味。
“到時候你先回去吧,我們等結果就可以了。”
對方道,“新生入學沒多久,你曠課的話,學分也會很不好看。”
鬱訶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了這幾個人。
“我知道了。”他說道,“我們快點吧,我很擔心他出事。”
見狀,其他人不再說什麼。
四個人朝著實驗室走去,很快就來到這棟純白的建築麵前。
門口需要刷卡。
但方才說話的那個人,卻沒有掏出ID卡,而是示意其他人跟他一起走到最前方。
一道掃描的紅光,從幾人的麵孔上閃過。
然後停留在了鬱訶臉上。
對方道:“他是安全的。”
眼前的門鎖解開。
這道金屬門緩緩地朝兩邊展開。
幽深的黑暗裂開了巨口,在實驗室的內部兩側,深藍色的攝像頭轉向了他們四人的方向。
“走吧。”他道。
鬱訶跟著進入其中。
一個機械的手臂,從左邊的潔白牆壁伸出,接過了這個擔架。
“它會幫忙送人。”那人看向鬱訶,道,“你做的很好,現在可以走了,今天的事,我會和學生會說的。”
鬱訶沒有動。
他俯下身,凝視著擔架上的麵孔。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低聲道。
他回到了最初的時間點。
但這個時候,對方也已經麵目全非了。
秦猶妄選擇的是最優的時間。
他不確定,自己能否再來一次,所以對方現在的狀態是不可避免的。
鬱訶:“但我會治好你。”
他的視線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隨後,逐漸下移,看向了沾滿血的首都軍校製服上,彆著的校徽銘牌。
尤金。
“你在說什麼?”
他的動作,引起了為首的人的疑慮。
鬱訶直起身。
“那是什麼?”
他答非所問。
對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整個人被困惑充滿了,慢慢道:“強製關門的按鈕,按了之後,任何人都無法打開——哦,會觸發警報。”
他不覺得這是什麼不可以說的機密.
隻是單純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對方到底想說什麼。
在他的目光中,對方依舊沒有動,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
很快,他的耐心就被消耗完畢了,他朝著鬱訶走了一步: “我再說一遍,你在這裡待太久了,可以走——”
攝像頭投下了幽藍色光。
眼前的人,影子在這樣的光線下搖曳。
忽然間,他的心底升起了一絲巨大的不安,像是蟲子一樣啃噬他的五臟六腑。
空氣中有什麼發生了變化。
為了擠壓這份異樣,他慌亂地試圖說點什麼。
然而,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他已經看到對方走向了方才他詢問的位置,手放在了關門的按鈕上。
轟然一聲。
磁場在空氣中波動。
原本放他們通過的位置,兩道往兩邊敞開的門,迅速閉攏,阻絕了任何離開的可能。
“你在——”
下一秒,他感覺自己的腳踝被什麼東西拽了一下。
聲音戛然而止。
他低頭看向地麵。
不知何時,他的腳踝處纏繞上了一道黑色的痕跡,是地麵翻湧而上,類似於觸手的東西。
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上麵散發出的恐怖氣息。
這不是……
這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
那麼,眼前的人是——
一些恐怖的念頭從大腦流轉而過。
在他發出驚懼的叫聲之前,眼前忽然一花,視線顛倒,整個人忽然往上抬起,被抓住身軀倒掉在了天花板上。
而在他身旁,和他一同的三個人也以同樣的方式,在轉瞬間就被控製住了。
但和他不一樣,這幾個人都昏厥了過去。
他剛才猛地錯眼,分明看到對方身下,影子一樣的東西咬掉了他們的影子,吞吃了進去。
反映在現實,就是他們瞬間失去了意識。
而這觸手一樣的影子,在地上搖曳了一下,隨後往四麵的牆壁上延伸,遮蔽了幽藍色的攝像頭的影子。
他聽到攝像頭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這一幕實在太詭異了。
“你是……你是特、特級惡種?”
這個姿勢,讓胃裡所有的東西都湧了上來,無法在正常開閉下頜,以至於口腔中彌漫了一股血腥味。
這是他在說話的時候,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在他的目光中,他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走到了他的麵前。
“你是教團的人。”鬱訶道。
聽見這句憑空拋出的話,他的所有疑惑都立即變得僵硬起來。
哪怕麵對眼前的危機,腦子裡也隻剩下一片空白,不知道話題為什麼忽然跳轉到了他的身份上麵。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儘力表現出冷硬。
但事實上,他現在處在劣勢的位置,完全無法做到這一點。
鬱訶直視他的眼睛。
“你帶我去。”他一字一頓道。
“我……”
他還沒有說話,就看到影子朝他的位置挪動了一下,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雖然鬱訶沒有說話,但放任的樣子,本身就是對他的威脅。
“……”
他並不是很想體驗一下,自己的影子被吃掉是什麼感覺。
“我可以按你說的做。”
他立刻道,“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真的,我隻是教團的低級成員,他們給我的任務就是被這家夥送過來——”
“……”
“撲通。”
下一秒,視線天旋地轉。
他整個人被丟了下來。
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發出了吃痛的悶哼聲。
鬱訶:“走。”
他趕緊爬起來。
機械手臂,全程沒有任何反應。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門口的紅色強製按鈕。
門是關了,但是觸發的警報呢??
難道功能還能夠選擇性生效?
這未免太離譜了。
該死的、冰冷的設備,一點都不靠譜。
難怪現在科技如此發達,但大部分人都更喜歡用真正的人類,而不是依賴這群蠢東西。
他走在前麵。
鬱訶落後了一步。
機械手臂從牆壁上滑落,以單獨滾輪的形式,亦步亦趨地抬著擔架跟在他們身後,
濃鬱的血腥味讓他神經緊繃,他努力不讓自己偏過頭:“你……真的是特級惡種?”
鬱訶沒理他。
但他並不在意,自顧自地皺起了眉,喃喃自語道:“不可能,首都軍校設置有屏障,不會允許惡種穿過的——”
很快,兩人就出現在了一條甬道前。
建築內部的設計,大約是參考了人體的某處組織。
所以,隨著逐漸走入,這條通道也越來越狹窄,甚至像是活著一般,四壁向裡微微收縮,呼吸一般有頻率地起伏著。
這條通道很窄。
最多隻能容納兩個人通過。
兩側的牆壁,什麼裝飾也沒有,隻是純白到晃眼的單調顏色,所以讓靜止的電梯更加矚目。
這是唯一通行的方向。
在甬道儘頭,是監控設備。
而電梯上方亮著同樣幽藍色的光,顯示儀器正在啟動狀態。
有人正在注視著這一切。
被挾持的首都軍校的學生,睜大了眼睛,心底感到一陣掠過的、強烈的不安。
這意味著,警報係統是被啟動了的。
但是,為什麼沒有根本沒有誰來阻止他?
據他所知,這實驗室裡,有很多東西……
在他身旁,鬱訶眯起了眼睛,和監控攝像頭對視。
“我可以……走了嗎?”這人試探性、小心翼翼地問。
既然隻有兩個人才能通過。
那麼,如果鬱訶要帶著擔架上去,就沒有他的位置了。
見鬱訶沒有否認,他緩緩地往後倒退,停頓了一下,也沒有聽到製止的聲音。
然後,他匆忙地跑走了。
鬱訶知道,他最多跑到門口,並沒有辦法出去,所以也懶得管他。
他需要帶尤金上去。
既然在那裡,他們將他變成了資產12,那麼,也能將他變回人類的模樣。
他走向了電梯。
數字停留在1的位置。
這麼多次過去,他發現有教團存在的地方,都非常喜歡設置電梯。
或許是因為,永遠也不知道抵達樓層,開門之後,即將看到什麼東西。
這種未知的恐懼,才會讓人沉迷。
鬱訶抬手,按下了向上的按鈕。
很快,電梯抵達。
門打開。
他走了進去,機械手臂跟在之後。
電梯內部,本該按樓層的位置,卻隻有一個數字,沒有其他可供選擇餘地。
在他進入後,樓層自動亮起。
很快,門在他的眼前合攏,遮住了那些呼吸起伏的牆壁。
這是完全透明的電梯。
他可以從它的四麵,看到樓層逐漸往上升起,將每一層的景象都收入眼底。
這裡……
的確是實驗室。
每一層,都放置了諸多形狀詭異的設備,上麵仍然殘留著血液一樣的痕跡。
一些扭曲、蠕動的肉塊,甚至在地麵上爬行,好像在尋找一具可以讓它攀附而上的骨架。
而仔細觀察,才能看到這些肉塊的連接處,有像是小蟲子一樣的絲線。
鬱訶見過它們。
就在表世界,是它在當年殺死了變色龍。
它們緩緩地伸出了邊緣,在不斷地蠕動,這才推動著血塊動作,而不是這些血肉本身活了過來。
但那不是蟲子。
隔著透明玻璃,鬱訶認出來,那是菌類的絲線。
不止是這些。
接口處,還往外伸展著藤蔓。
這裡,全都是……各種形式的植物。
它們的生命力很旺盛。
都在試圖將這些血塊連接在其他東西上麵,以便汲取更多的能量,在這個項目中活下去。
這個時候,實驗已經開始了。
但現在這個階段的實驗,隻是讓人類變成了惡種,不能保留個人意識,所以不至於墜入表世界。
畢竟,隻知道進食本能的東西,是不會知道“怨恨”意味著什麼的。
不過,就像是秦猶妄說的那樣。
鬱訶知道,他們很快就會得到進步,取得驚人的成果。
這裡沒有任何實驗人員出現。
他收回了放在那一格格實驗間的視線,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手指在身體兩旁敲擊了幾下。
這個研究的人,已經知道了他的到來。
不管是疏散了其他的研究員也好,還是把他們藏在了某處,鬱訶正好想要和這個人獨處。
這也是他在摁下了警報的時候,已經想到的情景。
電梯有七層。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讀過古地球的書籍。
少了青蛙的呱噪,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頭。
對於這副情景,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出來它會說些什麼抱怨的話。
鬱訶不是完全沒有看過那些書。
這確實像七層煉獄。
就連進入的方式也相同。
因為地獄是從上往下,一步步墮落,沒有再往上的可能,處境隻會越來越糟。
而煉獄卻恰好相反。
它是從下往上,可以得到救贖,直至最終回到人間。
1、2、3……
電梯載著他往上升。
很快,頭頂標注著的數字,停在了7。
幽藍色的光線,變成了紅色,預示著電梯已經到達。
電梯的門在他麵前緩緩打開。
然後,露出了一張臉。
這個人,就直接站在電梯口的不遠處,臉上帶著笑容,注視著他的到來。
“你知道嗎?幾分鐘前,是我摁下了電梯,我看著數字逐漸往下,抵達你所在的1樓。在這期間裡,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關於你是如何出現,你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個人,以及哪裡出了錯……”
他的臉,熟悉而陌生。
鬱訶隻見過一次,在最初的時候,他甚至無視了這個人的存在。
——巡查官A219。
在E星的時候,他和巡查官A218一同來接他,據說是後者的下屬。
但在那之後,這個人就像消失了一樣,完全沒有再參與邪神血脈的任何事情。
同樣,再也沒有在鬱訶麵前出現過。
就好像,他是考官C那樣的人,插-進來,隻是為了走個過場,來看鬱訶一眼。
當時,他是負責什麼的?
因為星網上有關於他是邪神血脈的傳聞,從研究院流出,所以他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論,煽動轉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那個時候,鬱訶注意到了他。
但因為巡查官A218存在感太強了,所以對於這個人,他隻殘留有一掠而過的淺薄印象。
直到他來到這個時間。
他看了轉移其他人視線,所謂的“十大宿舍”的帖子。
對於已經固定的用語習慣……
一個人似乎很難做出什麼改變。
現在想來,消息流出,多半也是這家夥自導自演吧。
不過,對於背後是誰,隻是猜測。
無論是否正確,鬱訶要做的事都已經注定了,不會因為見過麵就留有餘地。
在電梯裡,鬱訶已經想通了教團一直以來的目的。
故意披露他的身份。
又通過說要保護,把他卷入權力中心。
讓他見到那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傲慢貨色,看到他們趾高氣揚、把人命當成芥草的舉動,以此激發他內心的厭惡和恨意。
這一次,教團隻是換了個星球。
故技重施。
隔了十年,他們還是想做當年一樣的事。
將他逼入絕境,讓他以惡念墮入表世界,完成當年沒有實現的項目,讓連接三個世界的通道徹底崩裂,出現更多的裂縫。
秦猶妄說的沒錯。
原來,他早就再一次做過選擇了。
無論給他多少次選擇,他始終都隻會做出一個。
不過,似乎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但現在,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內心,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他會讓這些人知道這點。
“但不得不說,我很歡迎你的到來。”
對方的視線,滑過了他在地板上的影子,聲音低了下去,“我想過很多次,我們會怎麼見麵,但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著急。”
鬱訶:“你要見的不是我。”
“猜到了。”
對方頓了頓,接著,聲音不緊不慢道,“畢竟,在教團的資料裡,你的年齡比現在小很多。”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鬱訶的麵孔,視線幾乎要鑽入他的皮膚裡,研究他身上那些不同。
“你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控製時間,回到過去的嗎?我真的很好奇。”
他的舉止是如此漫不經心,勝券在握,甚至隱約透露出傲慢。
好像鬱訶在他麵前不值得一提。
不過是一塊鞋底踩到的泥巴,應該識趣地參考他給出的建議。
“你不會不知道,擾亂時間會有什麼致命的後果吧?要知道,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基於——”
但忽然,鬱訶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神色平靜,比起對方的滔滔不絕,現在隻說了他出現的第二句話。
“你在裝什麼?你的影子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