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很久,趙景柯眼眸微抬,終於開口:“差點意思。”
苑宇彤不自覺撅起了嘴在思考差在哪裡,趙景柯看她神情沮喪,連忙安慰:“不是說不好,氣質風骨包括技法都是絕佳的,我很欣賞。”他豎起大拇指目光堅定讚許她,好像怕她以為自己在敷衍欺騙,“嶽師看過了嗎?”
他補救式的認可讓苑宇彤覺得更委屈,默不作身搖了搖頭。
“要不然我們拿去讓嶽師看看?”他低聲討好,像在對一個小孩子說話。
話音未落,師父已經在門口探頭探腦,“我仿佛聽到有人在叫我,我自己來了。”
吃飯時他聽到苑宇彤紙稿完成,就想跟來看看,但怕她有壓力不願讓他看,就悄悄躲在門口,也想聽聽趙景柯的評價。
趙景柯起身,恭敬地請嶽文治坐下,師父看苑宇彤抿著嘴隱忍著委屈,又掃了一眼地上的一摞廢稿。扶著椅子坐下往前挪了挪身子,嘴上念念有詞哄著她,“來,我看看我的小徒弟畫出了什麼。”,沒細看便說:“謔,不錯呀,有點青出於藍的意思。”
抬眼看了看苑宇彤,她抿著的嘴唇稍稍有些放鬆,又低頭細看一遍畫稿,眉心微蹙,眼珠左右轉了轉,抬頭又問趙景柯:“你覺得差在哪裡?”趙景柯偷偷看著苑宇彤的表情揉了揉後頸說:“說不上來,感覺...”他又看了一眼苑宇彤,“不像。”
“不像?”嶽文治很困惑,他仔細看了一半之後覺得苑宇彤這幅作品已經是成熟的,任他也挑不出毛病的,全部看完之後他甚至懷疑趙景柯是故意挑刺。“景柯,你能描述一下你的感覺嗎?人物靠眉眼傳神,但這幅的眉眼部分都是我指導過得,我其實也不太理解你說的不像。”嶽文治倚著靠背,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畫稿。
“要不然我拿回去看看?現在我也說不出來。”
他拿走了畫稿,自己在西廂房的書桌趴了一下午,全神貫注,眼睛都看花了卻毫無頭緒,直到看不清才發現窗外天都黑了。
清荷山的夜黑得徹底,月色被薄霧蒙著仿佛披上了輕紗。
他揉了揉臉,腳步頹喪,走出了西廂房,苑宇彤正站在他的門側,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連衣裙,頭發自然攏起,盤了個低低地發髻,“你出來了?”,她端起窗台放著的淮山芙蓉湯緩步向他走去。
晚飯時分師娘派苑宇彤來叫他,敲了幾下門沒人回應,她估摸著是睡著了,吃了晚飯師娘讓她送湯,她就一直等在門外。
站在門外看著明月高懸,她的心也從下午開始一直懸著。
“進來吧。”趙景柯說,她端著湯第一次進了趙景柯的西廂房。
西廂房僅有一扇破子欞窗,平日不見陽光但麵積大,趙景柯買的各式家具都能放得下。
趙景柯隻打開了台燈,光照的地方很有限,她就坐在書桌對麵靠近光源的轉椅上,自己的畫稿就擺在桌上。
趙景柯洗了手坐在茶台邊的小沙發摸著黑喝湯,她垂眸沉默了一陣說:“趙先生,如果我的畫稿您不滿意的話,我們不合作也是可以的。遵從內心是最緊要的,不要勉強。”
趙景柯在黑暗裡輕歎一聲,問她:“那不是前功儘棄了嗎?不難過?”
她垂著頭嘴硬,“不難過。”
趙景柯放下湯碗,凝望著光影裡的失落輪廓,心念一動,倏然回想起十年前他最後一次見她,那場葬禮,她纖弱的身軀裹著一身白孝服,發髻好像也是這樣。當時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白,唯一的彩色大概就是她脖頸側的紅色胎記。
紅色胎記,那是他層疊交錯的記憶裡聖潔的圖騰。
他猛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那幅畫前,挪過了台燈,他已經對畫熟悉到用不著放大鏡了,半眯著眼睛手指掃過畫稿中洛神的頸項,然後便東翻西找,手忙腳亂。
苑宇彤疑惑地看著他,目光跟隨他的身影在房間裡來來回回。
“你在找什麼?”
趙景柯突然定在她麵前,注視著她的臉,看得她有些不自在,又緊張地抿起了唇。
他按著轉椅的扶手漸漸靠近,她不得不後撤身子,直到緊靠在椅背,身體僵住,她又能嗅到他身上的草木香氣,卻不敢與他對視,低頭盯著手上的菩提手串,月光柔和,夜色靜謐,她恍惚聽到了他的呼吸聲。
趙景柯勾起她的下巴,頸部的肌肉也跟著牽動,紅色的胎記在曖昧的暖光下更勾人,伸出拇指在她飽滿的唇間蹭了一下,她的嘴唇和臉頰瞬間滾燙,她化妝塗的口紅留在他的手指上。
他已經抽身離去,但她卻遲遲沒有緩過勁來,轉回轉椅時,看到他伏在書案上用他自己做的細筆蘸上指間的口紅,拿著放大鏡正要落筆。
苑宇彤瞳孔一震,音調也拔高了幾度,“停手!”
趙景柯已經將那一抹紅落在紙上。
苑宇彤從轉椅上竄了起來,用力推開了他。羞已經扔在一旁,隻剩下了憤。
她眼中含著憤恨的淚,胸脯上下起伏,質問道:“你憑什麼毀我的畫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