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夜,銀月升出山澗,漫野的金黃的銀杏落葉被月光籠著,青山變了金山。
在山裡賞月,嶽家老宅的天井也是一處絕佳的觀月景台。月亮近得伸手可摘,老宅院的每一處磚縫都被月光滲透。
天色還未暗的時候,師娘就去山下買來了下酒菜,另做了幾個拿手菜。師父和趙景柯搭手把側廳的飯桌搬到了天井。
飯菜上齊,人也團圓。趙景柯和苑宇彤坐同一條橫凳。中秋飯桌上有了趙景柯感覺大不一樣,師父和師娘好像都很興奮。師父拿出了周老板送的白酒,苑宇彤打開給四個人各倒了一杯。
苑宇彤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針織長裙,吃飯前摘下手腕的黑皮筋紮了一個簡單的低馬尾,趙景柯坐在她身邊,側眸眼含笑意望著她紮頭發的動作。
師娘發話第一杯先敬山頂滿月,敬天地自然,四人舉杯相碰一飲而儘。
白酒對苑宇彤來說難以下咽,灼了口腔又燒著食道。苑宇彤被辣得撇嘴,鼻梁的皮膚也淺淺皺起。趙景柯無聲把手邊的茶杯向她推了推,她仰頭喝了滿杯的溫茶才稍微緩解了咽喉的灼感。
師父接著師娘的話,說第二杯要一起敬夫人辛苦籌備晚餐。語氣明顯殷勤,這位微書大師奉承的技法倒是笨拙。
師娘瞪了他一眼,嗔怪道:“知道我籌備一下午都不來幫我,這樣吧,你喝一整杯單獨來敬我,彆拉著兩個小的想蒙混過關。”
苑宇彤與趙景柯快速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都不說話,雙手垂在桌下絲毫沒有拿起酒杯的意思,隻眼巴巴等著看師父的對策。
嶽文治左看右看自己鐵定是孤立無援,隻能一口飲儘。見師父滿飲,趙景柯和苑宇彤才重新把手放在桌上。
“你們兩個也彆想逃,師娘我做的飯不好吃?”師娘單手叉腰,端著空酒杯在空中劃了一圈,圈著滿桌香氣撲鼻的飯菜,若不是旗袍拘著她,她怕要豪氣地踩著橫凳。
苑宇彤忙伸手拿下了師娘的酒杯添滿一杯,趙景柯端起酒杯起身,“師娘辛苦了,我來這些天全靠師娘照拂,您做的家常飯菜比米其林廚師的還要好,我都胖了幾斤。”他略一躬身,恭敬地將酒杯低置於師娘,“景柯敬您。”
師娘端著酒杯不飲,微笑著看向苑宇彤,她嬌憨一笑,放下和螃蟹鬥爭的腰圓錘,端起酒杯,“宇彤也敬您。”
又飲一杯,師娘才肯放過他們。
觥籌交錯,怡情悅性,很快大家看起來都醉了,隻有師娘看上去十分清醒,而且異常機敏,仿佛她喝的不是白酒而是提神的咖啡。
苑宇彤沉默無言,仰臉望月,通紅著臉,目光彌散。
師父則特彆多言卻已經口齒不清,拉著趙景柯對他完整講述自己的藝術人生,有些話翻來覆去苑宇彤聽得都要會背了,趙景柯聽得很認真,端正坐著一絲不苟好像在參加什麼重要會議。
嶽文治的藝術人生總也繞不開的一個人便是苑宇彤的父親,提起苑章文的時候,柳美仙在桌下狠踹了他一腳,趙景柯也有意岔開話題。
“老嶽,彆絮叨了,中秋我們說點和月亮有關的。”師娘狡猾一笑,“我們來對詩,必須得是帶月的詩詞,卡住了就要喝酒。”
師父紅著臉笑說:“那夫人你不是輸定了?”,師娘剜了他一眼。“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我可是提前背過的。”
師父舉著筷子哈哈大笑:“我說呢,怎麼突然要背詩,你這可算作弊,我們都喝醉了腦子都不好使了。”
“陪我玩一圈,我也想體會體會你們這些成天擺弄筆杆子的人到底有什麼樂趣?我先來!”師娘咂了一口酒,背著手學古時私塾先生繞著桌子款款轉了兩圈,眾人的目光就隨著她走,被繞得更加眩暈。
她終於帶著三分深沉,抑揚頓挫誦了一句:“舉頭 望明月,低頭 思故鄉。”
師父差點摔下了凳子,目光迷離著努嘴道:“轉了兩圈,我當你是背了什麼偏門的想不起來了。”苑宇彤也捂著嘴笑,但趙景柯不敢取笑師娘。師娘重重拍了一下師父的後背,“不許笑話我。”
師父齜牙咧嘴說:“不敢不敢。那我也說個耳熟能詳的,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趙景柯碰了碰苑宇彤的手肘,“輪到你了。”苑宇彤仰著頸望了望月亮,“此夜若無月,一年虛過秋。”
趙景柯醉意朦朧看著苑宇彤清雋的側臉出神,師娘在他眼前揮了揮筷子,他的目光才從苑宇彤的方向偏轉過來,“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趙景柯眼裡藏著靦腆的笑意。
“不對呀,景柯,這沒月呀。”師娘反應迅速糾正。
師父已經醉意盎然,撐著腦袋昏昏欲睡了,突然仰起。“怎麼沒月?《水調歌頭》怎麼能沒月。”
趙景柯說:“那我換一首。”。
師娘敦促,“先把這杯喝掉。”
趙景柯儘飲杯中酒,又補了一句“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師娘接著說:“這是首歌吧,我會唱,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她已經全然忘記了無聊的中秋吟詩比賽,眼前的一雙筷子好像又成了麥克風。
待師娘唱完整首,師父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趙景柯和師娘把他攙扶進了臥室。
苑宇彤在天井收拾碗筷,她醉得腳步也有一些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