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夫子的表情太明顯。
燕先梅混跡官場多年, 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這懷夫子竟也想收小石頭為弟子!
燕先梅感覺有些慶幸,幸好他動作夠快,若是再晚個幾天, 真被彆人收走了, 他恐怕要捶胸頓足。
畢竟, 自古也沒有搶彆人弟子的道理!
燕先梅假裝不知他的心思,笑道:“懷夫子有所不知, 那龍骨車就是老夫獻給皇上的,我早看出了他的天賦, 這才有了今日這遭。”
他搶先把話撂在這, 是他燕先梅先發現的人。
這話如晴天霹靂, 直接劈散了懷夫子最後一絲念想。
“沒想到那龍骨車, 是燕老您替顧璋獻上去的。”懷夫子心裡苦澀,好似吃了一整個沒熟透的酸橘子。
他亢奮的腦子慢慢冷靜下來, 說到底,是人家先發現的, 現在又先提出要收徒。
最重要的是, 他不得不承認, 眼前這位致仕的大員, 確實比他更優秀, 無論才學、人脈、還是能力。
懷夫子輕歎一口氣, 拱手道:“能拜您為師,乃是顧璋之幸事。”
燕庶老也沒想到, 懷夫子竟然這麼輕易,就將愛徒拱手相讓。
他有些訕訕然。
懷夫子從袖口取出一疊厚厚的紙,他雙手遞給燕先梅:“燕庶老,這是不才這幾日為顧璋製定的功課, 肯定不及您妥帖,但也算是費了些心思,您若覺得有用,可參考一番。”
燕先梅雙手接過,隻看第一頁,便知道肯定是費了許多心神,修改數遍才最終落成此篇。
“懷夫子費心了。”燕先梅也好奇懷夫子眼中的顧璋要怎麼教,於是翻看起來。
這一看,有點被嚇到了。
課業竟如此繁重!
“懷夫子有信心做到如此地步?”燕老越往後翻越心驚。
他確實不是記憶力超群的人,當年科舉當真日夜苦讀,著實辛苦,卻也不及眼前計劃一半緊湊。
懷夫子酸酸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注入清甜的桂花蜜。
有轉機!
他腦子飛快的轉動,搶弟子肯定是搶不過了,但是他完全可以爭取顧璋在這裡進行基礎內容的學習。
燕老肯定沒教過四書五經都不會背的學生,哪裡有他經驗豐富?
懷夫子頓時挺胸抬頭,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那是自然!”
他想起燕老致仕的原因,又連忙加把火:“宣朝致仕年紀一般為65歲,我對燕庶老您提前致仕的原因也略有耳聞,您身體不適,不宜勞神。”
“您有所不知,教導孩童基礎內容頗為費神。”懷夫子拱手作揖,“懷某人仰慕您已久,願為您分憂。”
懷夫子提出了一個雙贏的建議。
他來負責顧璋背誦四書五經基礎內容的教導,每日隻需來學堂半日。
“燕老您學識淵博、見識不凡,由您來給顧璋講解其中含義,通曉連達更多妙義,再好不過了。”懷夫子這樣建議。
他心裡也有小九九,即使他收了顧璋為弟子,也不太可能放棄詠思學堂,最多教到顧璋考中秀才。
其實他求的,就是小小年紀考中的名氣,還有日後有這樣一位學生的深遠影響。
如今這般,即使沒法收其為弟子,但若依舊能在詠思學堂念書,他心中所求,也不損半分。
燕先梅也被說動了。
他確實沒督促過孩童背書,也沒這方麵的經驗,萬一心軟,可能還沒有懷夫子這個進度快,豈不是耽誤了顧璋?
而且他的身體……
燕先梅動動腰腿,頓時感覺一陣酸脹傳來,他麵色微苦,不過站了這麼會兒,就感覺有些站不住。
燕先梅:“懷夫子大善,燕某自無不應。不過咱倆商量好了可不作數,還要聽聽顧璋的意見。”
懷夫子笑容疏朗:“有此天大機緣,難道他還會拒絕不成?您多慮了!”
燕先梅:“……”
他有點不好意思說,他已經被拒絕過一次了。
要不也不會繞彎子準備這麼多,就為了讓小石頭改變想法。
“咳咳,那勞煩懷夫子去請顧璋出來了。”
***
教舍裡。
學子們還沉浸在興奮的情緒中。
一個個都忍不住高談闊論,說著自己的目標和夢想,每個人的眼睛裡,都像是碎滿了漫天星辰一樣透亮。
霍問青直接站到高處,興奮地張開雙臂:“我以後想要所有人都能用上最好的藥材,不管是邊關浴血奮戰的將士,還是百姓,都有好藥可以用。”
“元寶,你家所有藥材加起來,恐怕都不夠打一場仗用的。”
“我也覺得不夠,剛剛燕庶老說了,打一場仗好多人都要受傷,而且打仗隨隨便便就是十萬大軍。”
霍問青才不管,他小手一揮:“等我大了,我肯定有辦法!燕老連那麼凶的河妖都能打敗,我肯定也行的!”
小孩子就是沒煩惱。
紛紛用最自信的語氣,說出最豪情的理想。
激動得連懷夫子走進來都沒發現。
懷夫子走到顧璋身邊:“你跟我出來一下。”
顧璋想到精心打扮過的燕老,心中有了猜測。
他跟著燕老走出去,穿過三間教舍旁邊的窄門,走到了後院。
青石板上有一圓石桌,桌邊嵌著幾個石凳。
旁邊有一棵枝繁葉茂的綠樹,給石桌打下濃密的樹蔭。
有幾縷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打下來,把身著湛青色長衫的燕老,襯得有幾分出塵的文氣。
顧璋眼角微彎,泄出幾分笑意。
還會特意凹造型?
顧璋其實也回過味來,這些日子學堂裡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未免太過巧合。
再結合今天發生的事,他幾乎能肯定,都是眼前這位燕老特意布置的。
還真在他身上,費了不少心思。
是真的珍重他。
顧璋個頭小,身高也就比石桌高一點。
他走近後,先一步拱手道:“還沒來得及謝過燕老幾日前援助之恩。”
那日若非匾額送到,最後會發生什麼,顧氏族人最後會如何,誰也不知道。
還有那日兩人幫忙檢查,穩住了幾個較重的傷員。
他確實還沒來得及道謝。
燕老連忙伸手托他:“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他手碰到顧璋的胳膊,瞬間就覺得顧璋太瘦了,有些心疼地開始琢磨,日後要怎麼給補補。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今日聽了我的課,可願意做我的弟子?”
顧璋自然應下。
燕老頓時喜形於色:“好!好!”
“我算過了,十日後是個大好的吉日,你回去稟明父母,若無差池,咱們十日後廣邀賓朋,舉行拜師禮。”
懷夫子眼露詫色。
如此鄭重地廣邀賓朋,已經代表了對弟子的喜愛和鄭重。
這是要告訴所有的朋友和人脈,這是他看中的弟子,會傾囊相授,日後都照顧著些。
他自問做不到如此。
懷夫子心中那點酸澀,這時才煙消雲散,心中對燕老心服口服。
燕老又道:“還有一事,要與你商議。”
懷夫子麻了。
都是自家弟子了,自然都是要聽老師的,這麼還要商量!
顧璋聽聞這種方法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虎頭還在學堂裡,他還想帶帶虎頭,儘量讓虎頭也能考得功名在身。
他倒是有些擔心燕老的舊疾:“腿疾會日日感到不適嗎?”
燕老心中熨帖,不在意道:“都是年輕時留下的老毛病了,皇上還派了太醫隨我一同到寧都修養,不必擔心。”
所以說,這是連太醫都沒法根治的病。
燕老這才提早致仕,回到家鄉養身體。
顧璋看了眼燕老的腿,才拜師,也不好追著人的病情一直問。
等日後熟絡了,他再慢慢了解,他還真知道不少類似的病對應的藥方。
末世裡求醫,沒誰會藏著掖著藥方的,尤其是對他這個植物係異能者。
就是不知道燕老的病,到底在不在他知道範圍內了。
顧璋這麼想著,從後院走出來。
燕老笑著問身旁的薑武道:“怎麼樣,我就說這樣有用,小石頭這不就願意做我徒弟了?”
薑武其實心裡有些彆扭,在他心裡,燕老是最厲害的人,沒想到竟然被個毛頭小子拒絕,還這樣繞著圈子,都有些像是求著顧璋那小子拜師了。
也不知道那臭小子何德何能!
但是看著燕老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喜悅的樣子。
他國字臉繃緊,有些不甘願地誇獎道:“是個知恩的。”
燕老也撫了撫胡須,感慨道:“是啊,那日繃著小臉給人上藥,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是來了個判罰的聖旨,今日又一見麵就道謝,他爹娘教得好啊。”
薑武抿唇,覺得那小子肯定給自家老爺下迷魂藥了。
***
顧璋從後院回來。
教舍裡依舊很熱鬨,不過比他走前稍微平複了些。
坐在前排的幾個府城來的小公子,都注意到他單獨從外麵回來。
“你剛剛出去乾什麼了?”
這是一位來自府城的小公子,皺著眉質問,語氣中有些防備。
這幾日,他們可都親身感受過顧璋的天賦。
從原本毫不在意,到現在變得有些警惕。
“對啊,你剛剛跑出去做什麼?不會是單獨跑去找燕庶老獻殷勤了吧?”
剛剛那節課,主要是燕老講,學堂的學子倒沒有多少表現的機會。
他們興奮過後,都有些懊惱,想著日後若還有機會,要怎麼表現才好。
突然發現有人趁他們不注意,鑽了空子,可能單獨跑出去找燕老了,心裡頓時感覺惱火。
顧璋:“……”
燕老分明就是衝他來的。
他對小孩脾氣好,也不是誰都能冒犯針對的。
顧璋道:“那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
這下,連唯一還坐在位置上的金瑎,都唰的一下站起來,直直地看向顧璋,麵露緊張。
顧璋坦言道:“燕庶老已經收下我了。”
他其實沒想高調對外說,但是燕老已經說十日後要舉辦拜師禮,還要廣邀賓朋,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了。
恰好此時懷夫子也進來。
聽到顧璋的話,看到他對麵站著一群人,一副好像被這麼多人聯合起來欺負的模樣,他趕緊宣布:“燕庶老已經收下顧璋為弟子,預於十日後吉日廣邀賓朋,行拜師禮。”
懷夫子這話,就是故意說給幾位府城來的小公子聽的,就是讓他們彆再抱有幻想,儘早回府城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