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複一日,在縣城習武念書、回村裡承歡膝下。
轉眼就到了明盛四年。
顧璋拔高了一截,長高到了和同齡人差不多的水平。
邊關局勢更為焦灼緊張。
隔壁州府的不太好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
譬如同村人寫信回來希望家裡寄點東西去時,將同村人的情況都說了下,死傷好幾人。
又譬如,某個村子的人走後,了無音訊,傳言全部在一次突厥的偷襲中喪命。
……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百姓沒法獲得準確的消息。
但戰場上一場不起眼的戰鬥,每次守城衝鋒裡的一個小兵,在宏大的戰場裡宛如塵埃,但落在每個被征兵的家庭身上,卻是沉甸甸的大山。
不僅是各個村莊。
連縣城許多人家都焦灼起來。
詠思學堂裡,今年報名縣試的人格外多。
幾乎每個家裡有孩子念書的,隻要夫子說“可以一試”,便都報了名。
顧璋也在懷夫子這兒報了名。
學堂裡報名方便之處在於可五人成結,請夫子作保。
以保證考生祖上三代不得從事低賤行業,例如妓院、娼館等。
見他從學堂後院出來。
學堂裡這次報名縣試的人都麵麵相覷。
“顧璋,你此次也參加?”
“對啊,你入學不過兩年,竟打算直接下場了?”
“即使有燕老教導,也不可能這麼快吧?輕易下場,豈不是浪費錢財?要是落榜了,也有損燕老顏麵。”
他們誰不是學了五六年?這次都還隻是努力一試,沒什麼把握。
如今顧璋才十歲,能學多少?
平日裡懷夫子對顧璋單獨布置功課,每日又隻在學堂裡待半天,學堂裡的學子,還真不知道他如今的進度。
顧璋心平氣和地端坐在書案前,笑道:“隻是試試看,若真能僥幸考中,可免了家人被征兵之困擾。”
如今縣城百姓人心惶惶,許多還沒準備好的學子,這次都被趕鴨子上架,想要碰碰運氣。
顧璋這樣說,倒是讓大夥鬆了口氣。
“唉,也不知邊關這仗何時能打完?”
“其實我也是勉強去試試,我娘說,爹在家裡最不受爺爺寵愛,若真的要征兵,肯定是我爹去,然後我家的鋪子,肯定也要被叔伯占了去。”
這話一下引起了一小批人的擔憂和共鳴。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話題一下就被轉移。
虎頭湊過來,坐到他書案對麵,探頭過來:“小石頭你都不生氣嗎?都覺得你考不上,還說你會丟了燕老的臉。”
他說著,有些氣鼓鼓的。
顧璋輕笑:“這有什麼好氣的,你看彆人出來,有我這麼受關注嗎?”
“沒有。”虎頭想了想搖搖頭,又皺起眉頭,“但是這就更討厭了,憑什麼隻針對你,就是欺負你平日不在學堂。”
顧璋擱下筆:“是他們下意識怕我,覺得我是會擠占名額的對手,所以才會如此緊張。”
潛意識,有時候其實很聰明。
比理智腦更聰明、更有直覺。
虎頭愕然。
他撓頭仔細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這樣。
那些平時學問就平平無奇的,報了名也沒人多看一眼。
顧璋收起這張要填寫戶籍等信息的報名表,對虎頭道:“想好了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參加這次科舉。”
虎頭苦惱:“我用了小石頭你教的辦法,確實學得快一些,但是最多也就追上了比我早一年入學的,距離科舉還好遠。”
虎頭環視一圈,看了看熱鬨的學堂,聲音都沒那麼自信了:“而且今年參加縣試的人這麼多,競爭太大了,往年我這水平都考不上,更彆說今年了。”
顧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聽出虎頭其實也想參加,隻不過實力確實欠缺了點。
能趕上前一年入學學子的進度,虎頭已經足夠努力了。
顧璋道:“今晚回村之後,我去你家一趟。”
他還沒恢複記憶那幾年,顧家過得艱難,村長對他家多有照顧。
其他家確實沒有辦法,隻能寄希望於戰局沒那麼糟糕。但村長家分明有虎頭這個讀書人在,不試試的話,若真有那天,怕是要後悔一輩子。
萬一呢?
如今這個情況,他幾乎能確定,當初係統突然提前的任務,就是預測到了戰況,要征不少兵了。
嚴格到不許用錢糧抵的那種。
下午。
燕府的馬車朝著永河村駛去。
顧璋先回家說了一聲,便朝著村長家走去。
路上隱隱聽到遠處傳來的哭罵聲。
“心黑啊,你們永河村的人良心都沒了!都掙夠了錢,讓我們掙點怎麼了?”
“嗚嗚啊,要命啦,沒天理啦,大男人欺負我這個老婆子!”
……
這是從山腳的方向傳來。
顧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德貴叔正手裡拿著一個耙子,從山上走下來。
“小石頭,回來了?”顧德貴看到顧璋高興地打招呼。
顧璋問:“又是大豐村的人?”
從顧璋找到了山裡藥材這條路後,周圍村子都慢慢聽到了風聲,最讓人眼紅的不平的事情,莫過於原來身邊差不多的人,甚至比自己過得還差的人,突然走狗屎運,過得比自己還要好許多,人性如此。
那些隔得遠,酸兩句也就罷了。
但大豐村就和他們隔著一條河,他們那邊也有一片山。
兩個村子從山到平地上,曆來都是按照那條河來分的。
但隔得近,眼睜睜看著他們掙錢,難免不眼紅。
被匾額震懾了一陣子後,就有大膽的人慢慢起了歪心思,先是有人偷學采藥炮製的方法。
但村長管得嚴,炮製藥材家裡最少要留個孩子,還放話出去,若誰家敢透露給娘家、兄弟、或者賣錢,直接逐出族裡。
偷學不到,就有人跨越河流,到他們這邊來搞破壞。
最後逼得顧方正成立了巡邏隊,防止再有人摸過來搞破壞。
顧德貴點頭:“是一老婆子,小石頭你彆聽她哭得慘,咱村裡也有好多人家,日夜伺候田地,伺候山裡的藥材,還去縣城裡打工,也沒湊夠三十兩。”
要是真那麼容易攢夠的話,那朝堂還征什麼兵?
顧璋問:“沒攢夠的人家多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不知道彆人家底不是?但是我知道有幾家。打算好了,如果朝堂真的來征兵,就賣一塊田,賣掉便夠了。”
顧德貴:“這事你就彆琢磨了,好好準備科舉,咱們村現在十裡八鄉誰不羨慕?好多村子裡的人,都扒拉著家裡孩子讀書,就盼著出一個你這樣爭氣的。”
顧德貴看向顧璋的眼神,感覺也有些奇妙。
他們永河村麥子收成比往年都多了幾鬥,好多戶產量都上升了。
還有山裡藥材這門營生。
他敢說,他們永河村,現在絕對是十裡八鄉最受人羨慕、最受媒婆歡迎的村子。
誰能想到當年那樣瘦弱的病秧子,竟有本事帶著一個村好起來?
總感覺養不大,如今一晃眼都十歲了。
顧璋道:“德貴叔,我先去村長家了。”
“去吧,我去地裡看看。”顧德貴笑著揮揮手,又背著耙子往地裡走去。
村長家。
顧方正給他倒了一碗水,坐下來問道:“小石頭你特意來找我,是為了虎頭的事吧?”
“我是來勸您,讓虎頭也參加這次縣試的。”顧璋認真道。
顧璋如今在永河村,或是族裡,說話的份量已經很重了。
儘管年紀輕,但是無論族老、還是村長,都不會把他的話當成小兒說笑,而是認真思量。
現在各個村子裡,都覺得能籌夠三十兩的銀錢糧食,便能充入軍餉,抵過征兵。
縣城讀書人家更高一層的擔憂,根本沒機會、也沒渠道擴散到連錢都籌不夠的鄉村裡。
顧璋了解到,村長家錢還是出得起的,也攢夠了銀兩。
隻是覺得虎頭考中的概率不大。
顧璋便將自己的猜測,跟顧方正說了出來。
沒準的事,他自己其實都不確定,這是他第一次對旁人說。
顧方正神色頓時緊張起來,咬牙道:“考!希望不大也要試試。”
他聽到了這個猜測,又忍不住為族人憂心起來。
“若真的家家出一個壯勞力,地裡可怎麼辦啊?”
顧璋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若沒有足夠的士兵去鎮守邊關,真的讓敵人殺進來,那就連安穩種地的太平日子都沒有了。
“兩難全啊。”
***
很快便到了二月。
距離縣試開考的日子越來越近。
學堂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
仿佛一根被繃緊的弦。
農曆二月,天氣已經暖和些,但還是有點涼。
學子們都脫掉了厚實的夾絨衣裳、暖和的皮草,換上了稍薄一點的兩三層單衣,以便適應縣試的環境。
畢竟為了防止夾帶舞弊,對入場的服飾有嚴格規定,不許有夾層,皮衣要去麵,襪子要單薄,連鞋底都不能厚。
顧璋走進詠思學堂,看到的都是這樣的打扮。
他往裡走,餘光瞥見了教舍前院樹下的一朵小花。
顧璋皺皺眉。
昨日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倒春寒也不是二月。
顧璋怎麼看,都還是覺得可疑。
他愣了一會兒,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經習慣了如今的農曆,和末世時用的新曆不一樣。
如今二月末,如果換算成新曆的話,可能正是倒春寒的時間。
寧都府為王侯伐木建遊園伐木還沒停止,氣候有點變化也不無可能。
顧璋麵不改色地走進教舍。
他也脫下披風,身著兩層青白單衣端坐於書案前。
微涼,但剛剛好,是那種可以讓人保持清醒的清涼。
不過想到自己剛剛的發現,顧璋點開係統麵板,查看未來幾天的天氣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