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苦和累,小石頭怎麼扛下來的?
“你還出去做什麼?”薑武皺緊眉頭,拉住想往外走的顧璋。
顧璋:“虎頭也考上了,我要趁人沒走遠,把人追回來。”
“我送你去。”薑武道。
顧璋搖頭:“我自己去就好,薑武叔趕緊把這些文牒送去縣城,他們的父母也都等著盼著。”
他推開薑武,往外跑去:“爹娘,我去幫虎頭送文牒,馬上就回來。”
顧大根跑兩步追出來,喊道:“往村子西邊走了!”
“小石頭,娘在家給你燒水,送了文牒就趕緊回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家小石頭行善積德,這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您可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顧璋騎馬追出去。
馬比人快多了,一刻鐘的工夫,他就追上了村長他們。
他們遠遠的吊在征兵的隊伍後,依依不舍地跟著走,送彆親人。
顧方正聽到馬蹄聲回頭看,“小石頭?”
顧璋喊道:“村長,虎頭考中了!”
顧方正眼裡頓時爆發出亮光。
顧璋沒下馬,直接從分開的人流中穿了過去,直直朝著應征隊伍騎去。
顧方正直接跑起來,村長家的人都撒丫子跑起來,追著顧璋棗紅色的馬兒,朝前飛奔而去。
兵卒聽到動靜,拔刀警告:“來者何人?”
顧璋掏出懷裡的兩份文牒,舉起朗聲道:“吾乃明盛四年童生,按宣朝律法,家有功名者不征。”
“騙誰呢?哪有你這樣臉嫩的娃娃考上童生的?咱宣朝最年輕的童生,也是十歲才考上的。”
縣城的衙役倒是想起了前些日子鬨得沸沸揚揚的縣案首。
有衙役上前,小聲對兵卒說了些什麼。
那兵卒聽完,抬頭看了馬上的顧璋一眼:“把你手裡的文牒給我看看?”
顧方正跑過來,聞言連忙從顧璋手裡接過文牒:“大人您看!這是我兒考中童生的官印文牒。”
兵卒對顧方正這個村長有印象。
說是孩子去府城考功名了,一家人求了半天。
他低頭仔細看文牒上的官印。
宣朝官印有兩重防偽,一是印記有特殊符號,若任何私人鐵匠鋪敢鍛造這個圖案,就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二是印泥中加入一種昂貴且罕見的顏料,那處礦產把持在皇家手中,以保證不外流,每年分發到各地都是有數的。
這種顏料顏色特殊,幾乎無人能仿。
兵卒一眼就辨認出了真假。
他深深地看了顧璋一眼,又回頭小聲問拿著紙筆登記的文官:“今年去府城考童生,什麼時候結束的?”
那文官回答道:“有些時日了,不過算放榜的話,應當是天前。”
兵卒呆呆地張開嘴巴,倒抽一口涼氣。
天前?
他當年在邊關打仗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急行軍過。
從這裡到府城,竟然天就趕回來了?!
兵卒再看向顧璋,眉毛微抬,側頭對下屬道:“把人帶出來。”
“可我們是不是該回去請示一下,或者等戶籍冊更新?”衙役猶豫道,畢竟戶籍冊還沒更新,他們這樣少一人,回去不好交代。
“放人!”
“是。”
顧方正有些詫異,不知為何這個兵卒頭頭為何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
竟然不找他們麻煩,那衙役的話他都聽見了。
他下意識看向身邊的顧璋。
顧璋靜靜矗立在棗紅色馬兒旁,眉眼冷硬,神色專注。
發絲有些淩亂,衣袍沾著點灰塵,眼底有淡淡的疲憊,卻看不出太多狼狽,隻讓人覺得身姿挺拔,仿若深深紮根於岩石上的勁鬆。
虎頭他爹從應征隊伍中被放出來。
顧方正眼眶一下子紅了。
“爹。”
“多虧了小石頭趕回來。”顧方正聲音都微微哽咽,“還不謝謝人家。”
還不等虎頭他爹道謝,不遠處被兵卒衙役帶著向前的人群突然鬨起來。
“救我!”
“小石頭你能把你們村的人帶出去,也使使勁兒把我救出去,我給你十兩,不,六十兩!”
人群沒有因為他們停下來,一直在往前走,這會兒經過的,竟是對麵大豐村的人。
“孫刀?”顧璋認出了這人。
和記憶中殺到永河村搶人的那個滿臉凶煞,膀大腰圓形象不同,眼前這人消瘦了一大圈,腿似乎也有些不利索。
他早就聽說吳縣令那日氣惱,覺得這群人胡鬨,差點讓他在皇上那裡鬨出岔子,板子打得極重。
偏偏大豐村請來的郎中醫術也不精,竟有一半人落下了腿疾。
顧璋巴不得拍手叫好,腦子有病才答應。
孫刀見他轉身,竟噗通一聲直接跪下,大聲哀求道:“救救我,我不想去邊關,你能救你們村的人出去,肯定也能救我的,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善於煽動人心。
他周圍的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顧璋,看向虎頭一家,隊伍前進都停滯了。
兵卒頭頭又走過來,皺眉道:“怎麼回事?”
顧璋指著孫刀道:“他不想去邊關,想跑,還帶動整個村的人鬨事。”
兵卒瞧他一眼:“有力氣鬨,等會給他們登記去衝鋒營。”
“是。”說著趕來的人手裡拿著殺威棒用力打下去,“走不走?”
聽到兵卒頭頭的安排,人群中轟然爆發出巨大的喧囂聲。
“彆,我趕緊走,我不去什麼衝鋒營。”
“孫刀你個殺千刀的,又坑害我們!”
但是這股喧嘩很快被鎮壓,鬨事的人手都被綁在一起,被驅趕著往前走。
看著人群走遠,顧璋眼前一黑,昏睡了過去。
***
顧璋迷迷糊糊醒來,睜開眼。
入眼是雕梁頂。
這是……顧璋清醒了一會兒,這好像是他在燕府的那間房。
怎麼會在燕府?
門口傳來薑武飽含怒火的聲音:“你們一個個好意思嗎?派你們去是做什麼的?竟然連個十歲小孩都趕不上。”
顧璋縮縮脖子,他還是頭一次聽薑武這麼發火。
門外。
燕老麵色也沉:“把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家丁兩排跪在地上,低垂著頭,那幾名被派去護送顧璋回來的家丁,顫著聲將這幾日的事情一一道來。
“怎麼會跟不上?難不成你們的馬更差嗎?”燕老後怕得聲音都有些發怒地抖起來:“這一路多危險,莫說豺狼虎豹,沿途山匪,就連官道上隨便一隻心懷不軌的商隊,看到他單獨一人,都能欺負了他去!”
顧璋:他好像沒這麼弱?
燕老想到這幾天,顧璋一個十歲的小孩,竟然獨自一人騎馬從府城回來,就後怕得背上出冷汗。
眼看外邊動靜要鬨大。
顧璋連忙起身,他手臂剛剛撐著床,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傳來酸痛感,仿佛被狠狠揍了一頓似的,就這麼一個小動作,全身都叫囂起來。
“嘶——”顧璋倒抽一口涼氣,跌回床上。
屋內的動靜傳出去。
剛剛還在訓斥人的薑武一下就聽到了動靜,“小石頭醒了。”
燕老也連忙往屋裡走。
“醒了?”燕老趕緊坐到床邊,關切道:“感覺怎麼樣?腿上還疼嗎?”
他想到顧璋腿兩側因為騎馬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樣子,就好像有什麼洶湧到喉嚨裡,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顧璋扯開一個燦爛笑容:“沒事的,我不疼!”
他笑完追問道:“我帶回來的文牒怎麼樣了?”
薑武道:“都送到各家了,他們都趕在入營登記前,把人給帶了出來,學子也都歸家了。”
“那就好,沒白費我一趟力氣。”顧璋放鬆,讓自己陷入軟和的被褥裡。
燕老見他這副精神頭十足的模樣,也勉強放下了心:“他們說等你好些了,要親自登門感謝你。”
燕老說完,伸手從旁邊櫃子上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那就不用了,順手的事。”顧璋還沒說完,笑著的表情就僵住,這個藥聞起來就好苦!
裡麵是加了多少黃連?
顧璋往被褥裡縮了縮,師父果然是生他氣了!
他露出乖巧的笑容,討饒道:“我真沒事,能不喝嗎?”
燕老手裡拿著木勺子,笑道:“這是太醫專門開來給你補身子的,來,師父喂你。”
一口一口喝?
顧璋麵露苦色,手撐著坐起來,接過黑乎乎的中藥碗,一下就聞到裡麵許多名貴補藥的味道。
這麼貴的藥!
放這麼多黃連做什麼!
“我自己來。”顧璋接過碗,一口悶。
複合的苦澀滋味在舌尖炸開,他小臉一下皺巴起來,好苦!
顧璋覺得自己果然是被好吃好喝養得嬌氣了,想當初剛剛恢複上輩子記憶的時候,還覺得中藥都彆有滋味,一點都不覺得苦的。
嗚嗚,顧璋可憐兮兮的小表情看向燕老。
“這藥要連喝天。”燕老無情地宣布,見小徒弟可憐的樣子,心裡的擔憂、害怕、氣惱都散了不少,又忍不住心疼起來,“就會裝乖!”
他怕自己心軟,起身往外走:“等過幾日,太醫說你沒太大問題了再停藥,我明日接你家人來看看你。”
他快出門時,對薑武道:“給他好生處理下,彆留下什麼傷,日後成了陳年舊患。”
薑武點頭:“您放心。”
薑武從一旁的托盤上取來一個藥瓶,一打開,顧璋就聞出了那是藥油,聞裡麵的幾種藥,感覺像是處理他這種情況。
顧璋:!!!
他現在是可以揉藥油的狀態嗎?
動一動都全身酸痛,要是揉開,他會死掉的吧?
顧璋往床裡頭縮,討好笑道:“薑武叔,彆了,多躺兩天也是一樣的,沒什麼大礙,不會有暗傷的。”
薑武瞪他一眼,粗厚的掌心揉搓藥油發熱,“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逞能!燕老當年也是這樣,老了落了腰腿上的病,你年紀輕輕的,怎麼也這麼不知道愛惜自己身體?就該好好疼一疼。”
他就差明說,你們師徒倆一個德行了。
他拉過縮到角落裡的顧璋,扯過他護身的被褥。
顧璋身上練出一層薄薄的肌肉,並不虯節,反而勻稱有力,平日裡會顯得人身長玉立,現在卻有些肌肉賁張,微微充血,部分甚至有些痙攣。
薑武覺得心裡像是被刺了一下,咬著牙齒,對著一塊塊緊繃或微微顫抖的肌肉,下手揉了起來。
“救命啊——師父救我!”顧璋看到門後不動的人影,連忙高聲喊。
“疼疼疼,薑武叔你輕點,這是肉,不是沙袋!”
門外傳來心疼的聲音:“薑武你輕點。”
薑武:“……”
是誰剛剛讓他好好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