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沫子從嘴角溢出來。
***
顧璋好生休息了幾天,名貴的補藥不知道喝了多少。
據說是宮裡貴人最喜歡的,不留疤的金瘡藥,也用了不少。
留不留疤他不知道,就感覺這藥果然不一般。
和末世糙漢版的藥不太一樣,用上就不怎麼感覺到疼了,而且結痂也快。
幾天時間門,他都能下床自如活動了。
顧璋也沒亂跑,他去馬廄把騎回來的棗紅色馬兒,牽到空曠的花園附近,然後從係統裡兌換了些它最愛吃的馬草,以假亂真的混在它的馬草裡。
他把一撮馬草喂到它嘴邊,馬兒水潤的大眼睛都晶瑩透亮起來,前蹄微微揚起,高興地嘶鳴一聲。
然後就著顧璋的手,高興地吃起來。
“慢慢吃。”
顧璋順著它的脖子摸了摸,馬兒舒服地低下側耳,勻速搖動尾巴。
遠處,隱隱傳來薑武威嚴的嗬斥,還有燕府家丁訓練的聲音。
薑武原本不太管府裡家丁,自從那日起,就開始整頓起來。
“顧少爺,你怎麼在這兒?老爺喊您去正院,聽說您好些了,那些學子都一起來探望,說要感謝您呢!”
顧璋給紅棗喂完手裡這一把,拍拍手:“你去跟師父說,我回去收拾一下,很快就來。”
顧璋讓人把紅棗牽回馬棚,簡單梳洗一番,朝著正院走去。
正院熱鬨極了,比拜師宴那天人還多。
燕老坐在主座上,正院和連著的偏廳,站著一家家的人。
顧璋身著月牙白的書生長袍,從後麵走出來。
他走到燕老麵前,拱手略躬身行禮:“師父。”
許多前來道謝的人家不由側目。
這和他們想象中,好像不一樣。
在家中孩子的描述下,許多沒見過顧璋的人,腦子裡都勾勒出的是那種勁瘦乾練,有力量又有狠勁兒的習武者模樣,像是那種有股狠勁的狼。
可眼下看起來,竟神清骨秀,儀態端莊,看起來比他們家兒子都臉嫩,更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一時間門竟有些愣住。
所以就是這麼個瓷白臉嫩、看起來乖得不行的小娃娃,一個人騎馬從府城趕著送回來了加蓋了官印的身份文牒?
覺得這個對比衝擊實在有點太大了。
燕老道:“這些都是來找你的。”
顧璋轉身,就看到前排文曲等人,還有後麵許多微微驚詫的眼神。
顧璋有些疑惑,總不能這麼多天了,還在驚訝吧?
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顧璋不留痕跡的檢查一番自己,好像也沒什麼不妥之處。
文曲率先領著幾人上前,相比其他坐馬車回來的,他們騎馬趕過大半天路,才更能感受到其中艱苦和不易,實非常人所能承受。
文曲和其餘幾人拱手,行了一個極深的揖禮:“顧賢弟大恩,吾等沒齒難忘。”
他們起了頭。
後麵一同而來的學子們,都齊齊彎腰,拱手行揖禮,齊聲道:“此等大恩,吾等沒齒難忘。”
顧璋抿唇。
如果不是他自己擔憂家人想回來,肯定不會遭這一番辛苦幫人帶身份文牒的。
不過順手的事情,他沒想會得這般鄭重的感激。
他扶著文曲的手,托著他起來:“文兄不必如此,若不是你們自己考中了功名,我趕回來也無濟於事。”
他順便伸手,將其他幾人也托起來。
文曲幾人倒是還想堅持。
可力氣沒顧璋大,直接被他托起來。
“賢弟受得起此禮!”文曲一臉鄭重道,“若家中父兄被帶走,一旦入了軍冊,分配了去向。我們就算身有功名,晚了這一步,也沒法再將人帶出來了。”
“是啊,以我們騎馬的速度,等回來的時候,人都已經落籍了!”
後麵的人也紛紛道:
“是啊,若等到我們坐馬車回來,都已經鐵板釘釘,再無挽回的可能,家中父兄都是一介書生,若去了前線定然危險萬分,顧賢弟可謂救命之恩。”
他們將文牒托付給好友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多會騎馬的人,竟然隻有一人堅持趕了回來。
文曲也是出發前就受人所托,在聽到顧璋計劃的日程時,才下意識脫口而出,想要他幫忙帶回來。
顧璋很快就被感激的眾人團團圍住。
他甚至有些應接不暇。
這些被文牒救回來的人,若是一開始就沒被帶走,可能還會稍微強點。
可偏偏這些人家,都親身經曆了被帶走去往征兵營,又或者親眼看見家人被拖著離開。
在被驅趕著一步步走向臨時駐紮的軍營時,腦海中已經控製不住的浮現了許多戰場上的刀光劍影和斷肢殘骸。
看到家人拿著文牒朝自己飛奔而來,經曆過絕望後的曙光,跌到穀底又看到抓住希望的感覺,深深地刺激大腦的感官,足以刻骨銘心。
“這是我家特質腰牌,若日後顧賢弟有需要,力所能及,定有求必應。”
“我家也備了些薄禮……”
顧璋覺得,自己從府城趕回來,好像都沒今日下午累!
甚至都沒法拒絕。
一向喜歡熱鬨的他,都覺得腦子嗡嗡的,像是有好多隻麻雀在嘰嘰喳喳地在耳邊叫。
等送走最後一家,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端著的架子也鬆散下來,感慨道:“太可怕了!”
燕老瞧著他這模樣,眼中帶笑。
他指著門口桌上的小山一樣的一堆,問道:“那些都是送你的謝禮,我派人給你送回家去?”
顧璋點頭:“那就麻煩師父了。”
師徒兩人往回走。
顧璋想起這些日子燕老來看他的時候,似乎心中有事,忽而得意地衝燕老眨眨眼:“師父,我考了府案首,還是宣朝最小的童生,是不是該誇誇我?”
燕老慈愛地摸摸他的頭頂,萬般欣慰道:“我家小石頭聰慧又勤勉,當著起這份榮譽。”
他難免回憶起這些年的時光,每日早早起床,去學堂完成繁重的背誦課業,用完午膳後,小憩一會兒,又跟著薑武習武。
他知道的,薑武是真的在嚴格要求,認真教習小石頭武藝,其中艱辛也不言而喻。
習武後,又聽他講學,全程都不曾偷懶,積極思考跟上他跨度極廣、深度也不淺的授課。
等晚上,不僅要完成他布置的課業,還每日堅持習字,溫書。
筆耕不輟,才換來今日成就。
越是相處,燕老心中的喜愛和珍視就越重,也愈發感覺到肩膀上沉甸甸的擔子。
這是他走遍宣朝山河湖海,見過認識的不知多少人裡,見過的,最有靈氣、最為聰慧的孩童。
也是最堅韌、最有行動力的學子,但凡決定的事,從不猶豫拖遝,也不思慮過多。
他有時覺得,透過小石頭,像是看見一片廣袤無垠的森林,裡麵盤踞著根係茁壯的參天大樹,高處枝葉繁密重疊,交錯出一片蒼翠欲滴的濃鬱生機。
森林裡所有的一切,都在萬裡晴空下,以驚人的速度野蠻生長。
這樣的孩子,未來一定是驚人的。
但小石頭年紀還小,性子還沒定型,沒有形成完善的道德是非觀,一旦誤入歧途,後果也不堪設想。
尤其是小小年紀,就先後經曆了這麼多。
前有愚民要強搶他去祭河神,後又看破了吳縣令那個混不吝的收割民脂民膏。再遇到邊關戰亂朝堂征兵,又悶聲不響努力許久,日夜不輟。
燕老惦著薑武查出來的兩樁事,但看著顧璋得意燦爛的笑臉,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牽著顧璋坐下來:“為師也有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顧璋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潤了潤有些乾的喉嚨,他捧著茶杯好奇道:“什麼好消息?”
燕老笑道:“還記得你當初問我,能讓伐木停止嗎?”
顧璋眼前一亮,驚喜道:“您不會想到辦法了吧?”
他那時初來,並不了解這個世界。
如今回頭看,才知道這到底是多難的一件事,牽扯到多方利益,而且伐木造園之事自古就有,理所當然,也算不上罪大惡極,根本沒正當理由阻止。
他的那一套科學理論,恐怕隻有燕老覺得不錯。
要知道即使是已經進入了工業革命之後,有了科學基礎,這些關於自然與植物的理論,也是無數科學家前赴後繼,遭遇了多年的質疑,不斷推翻實驗,最後才得到的成果。
想要以此為理由,也站不住腳。
又沒壓倒性的權勢,又沒有正當的理由,簡直無解。
燕老點頭:“如今邊關戰事正處於關鍵時刻,皇上想一舉將突厥打退,保我朝數年太平,但打仗所耗費糧草物資巨大,皇上定然也為錢財操勞。”
顧璋摩挲茶盞壁,登基以來就在打仗,國庫肯定早就緊張了。
要不堂堂皇帝,也不會光送一塊匾額和免稅,什麼實際的表示都沒有。
現在又打了這麼久,國庫的錢財,說不定比他口袋還空。
他起碼還能想花就花。
“所以師父是想……”顧璋挑眉,指了指正被砍伐樹木的方向,一臉“你要打小報告”的驚奇表情。
燕老輕咳兩聲,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問道:“你覺得如何?”
顧璋誇道:“我覺得極為可行。”
皇上正缺錢,你還修遊園。
不拉一刀都對不起這隻膘肥體壯、富得流油還頂風作案的肥羊。
想到伐木的事情停止,寧都最近這兩年有些異常的天氣和生態都會慢慢恢複,顧璋就感覺心情不錯。
無論以後走多遠、做什麼,他還是希望家鄉能好,這裡有他的根。
最好永遠如初見般,綠水青山,遍地花開,有徐徐春風襲來。
顧璋又休養了好幾日。
腿內側最嚴重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想到今年八月的院試,想要去試試。
考秀才和童生的內容,幾乎沒有太大的差彆,他覺得也不是不能一試。
如果錯過這次,就要再等一年半了。
他換好藥,往燕老的院子走去。
燕老門口守著一名小廝。
顧璋做出“噓”的手勢,自從他從府城回來,就發現師父好像有點心事,他來給師父創造點驚喜。
他這樣做的次數不少,每次都有不同的花樣,次次都老爺都笑得開懷,也不怪罪,小廝猶豫片刻,點點頭。
顧璋緩緩靠近推開門,笑容出現在臉上,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到。
燕老正用手扶著椅子,從一個厚實的軟墊上站起來。
“師父,好好的跪墊子做什麼?”顧璋趕緊跑過去,攙扶著他站起來,驚訝問道:“您不會突然打算遁入空門或者開始信哪家菩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