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顧家人麵麵相覷。
團團坐在這塊山坡頂端聊起來。
顧大根撓撓頭:“咱發現了要下雨,為啥子要告訴縣城那幫考生呢?那虎頭不就危險了嗎?”
“縣城有啥事,也不會都告訴咱們啊?”秋娘對這個感觸頗深,村裡人想要掙錢,天然就比縣城裡的人家更難,不過她道:“不過罰抄倒是還行,你也該長長記性!”
王氏對秋娘這話極為讚同,使勁兒點點頭,然後控訴道:“那年鹽要漲價,愣是縣城人都快搶光了,我們才知曉,花了好些錢才買到一點點鹽。”
即使現在家裡條件好起來了,王氏說起這事,也麵露心疼之色。
聊了一圈,顧璋是發現了,燕老的高度,真不是普通人能企及的。
不過燕老的那些話,到了他家人嘴裡,倒是變得接地氣多了,跟柴米油鹽醬醋茶、家裡的肥豬、捉來的小雞……都脫不開關係。
顧璋坐在中間,雙手托腮,聽得津津有味。
他突然感覺臉被捏了下,“小石頭臉上都比之前肉多了。”
“那可不,每天吃好的,又不生病了,就跟小豬崽一樣眼見著就長起來了。”
顧璋直笑:“我若是小豬崽,那咱家就是豬豬之家。”
“貧嘴。”
見顧璋笑得開懷,秋娘道:“開心了?那要不要把藥膏給你師父送去?”
顧璋避開他娘揶揄的眼神,“才沒有什麼藥膏。”
“那這幾日你偷偷鼓搗的是什麼?娘可都看見了。”秋娘認真道:“征兵可是大事,縣城裡不少有錢人家都沒能避開,燕老卻能保咱們家周全,肯定花了不少人情和心力。”
顧璋摸摸鼻子,他想到上次做的烏龍透骨膏快用完了,這才在家裡做的。
顧大根一把抱起他往回走吃晚飯:“好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點事咱就彆往心裡去了,服個軟哄哄他老人家,行不?”
顧家人打算回家吃晚飯,剛走到家門口。
一輛馬車停在了顧家院子前。
薑武從馬車上跳下來。
顧璋躊躇上前,探頭往馬車裡看:“師父怎麼樣了?”
薑武見他這模樣,覺得和府裡的老爺簡直一模一樣,他頭疼道:“都是老爺讓我給你送的東西。”
那就算了,顧璋一下失去興趣,他跑回院子裡,很快從裡麵搜羅了一大堆東西出來。
“你來的正好。”顧璋把東西放到薑武懷裡,“師父的烏龍透骨膏應該快用完了,我又做了些新的,還有這個,上次師父聽我說後山的菌絲,我奶這些天采了些,你帶回去……”
薑武額頭上冒出黑線:“你就不能自己送去?”
顧璋挪開眼神,看向地麵,看向遠方。
薑武歎口氣,他就不懂這師徒倆怎麼想的。
早先一通他聽得稀裡糊塗的什麼水、草、樹、雨,老爺就跟被灌了迷魂湯似的非要收徒。
現在莫名其妙鬨彆扭,他也搞不懂,到底是為什麼。
他認命地從馬車裡拿出單獨打包的一袋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叮囑道:“這是金瘡藥,老爺說你傷口還沒好全,記得給自己上藥。這個是……”
“聽到了嗎?臭小子!”薑武用腳輕輕踢了踢他。
顧璋:“聽到了,你記得給師父換藥。”
薑武:“……”
油鹽不進!
他認命地帶著一馬車來,最後又帶著一馬車東西走。
才剛回到燕府,就被燕先梅抓住。
燕老上前兩步,急切問道:“小石頭看起來怎麼樣?”
薑武勸道:“老爺既然如此擔心,親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小石頭還小,您覺得他哪裡不好,慢慢教就是。”薑武耐心。
這要是換了他傳授徒弟武藝,不聽話直接揍一頓就是了,狠狠操練一番,練得沒了力氣,就什麼彆的想法都沒了。
哪裡用得著弄這麼麻煩?
燕老瞧了他一眼,也歎口氣:“你不懂。”
他想不到辦法如何拔出小石頭心裡的刺,也不知該怎麼引導,小石頭甚至都不願意跟他說。
他也終於體會到大哥往日苦惱,教孩子還真沒想象中那般簡單。
燕老想了想,決定還是要找大哥取取經。
他翻出第不知道多少個信封,與之前每一次都興奮落筆的心情不同,這次他落筆寫下了此刻的困擾。
“見字如晤,兄長近日可好?弟弟有一事想要請教兄長,原來弟弟總為小石頭聰慧而高興,如今卻有些煩惱,……”
燕先梅寫完後封好信件,遞給薑武道:“這封加急送往京城。”
薑武拿著信出門安排。
他在屋子裡轉了又轉,來回踱步,又招來薑武道:“明日你帶小石頭去城牆上看看。”
薑武笑著勸和道:“老爺何不自己去?”
燕老瞪他一眼:“那要你乾嘛?”
薑武隻好又跑了一趟永河村。
帶著顧璋來到縣城的另一邊的城牆上。
“帶我來這乾什麼?”顧璋朝城牆外麵看去。
一邊是井井有條擺列的縣城人家,另一邊是青山綠水、開闊一片。
城牆內外,儼然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薑武瞧了他一眼,說道:“今日軍營開拔。”
顧璋微愣。
薑武扶著腰間的長刀,斜靠在城牆上,臉色嚴肅:“你小子不能主動點?這樣下去,我正事不乾,全給你傳話了。”
顧璋趴在城牆矮一截的地方往外看:“辛苦了。”
薑武感覺他的手癢癢,有些控製不住想要拔刀了,臭小子怎麼就一點油鹽不進呢?
他想想都覺得頭疼。
平日裡師徒倆不是笑鬨得挺好的嗎?平時有默契就算了,這會兒鬨彆扭也都一個脾氣?
很快城牆外,出現了開拔的軍營。
縣城裡許多人都從城門口出去,跟在隊伍附近,和家人哭訴道彆,給他們塞吃的喝的,走了很久,都舍不得回來。
顧璋看著這一幕,不免想起燕老說的,原本這次縣試有一百個名額,最後隻上榜了七十多個人。
所以,那些落榜的學子,也在送行的隊伍裡嗎?
他感覺心中有些淡淡的酸澀。
顧璋被城牆上的風一吹,聲音都有些飄,他喊:“薑武叔。”
薑武靠在城牆上,側頭過來看他:“你小子不會哭了吧?好男兒去邊關建功立業,說不定還能得軍功,真沒你們想得那麼慘。”
顧璋:?
他收回眼神,轉過頭來看向薑武:“誰哭了?我隻是想說,我打算八月去府城參加院試了。”
確實值得同情,他也會有些難受,但不會覺得這是他造成的,科舉難道真的隻是選擇一群隻會讀書的書生嗎?
他和虎頭能預判到天氣,本事就是能力的一種,那些中榜的學子靠的是穩定的心態和強悍的意誌力。
燕老心中大義,兼愛眾生的境界太高了,他這輩子恐怕都達不到。
掙紮在黑暗裡向往光明太久,他已經注定變不成純白的模樣了。
如果師父嫌棄他這樣,顧璋眼瞼下斂出一片陰影。
***
京城。
皇帝正在看各地的的折子。
他現在是焦頭爛額。
邊關戰事需要銀兩、兵卒、糧草。
可國庫裡已經一窮二白。
百姓賦稅也不能再加了,再加的話百姓不堪重負,日子都沒法過了。
而且征調壯勞力去打仗,本就對今明兩年的收成有影響。
隻盼著薛將軍能一舉打退突厥,要不後麵的年景,可真的就難了。
他愁得捏緊眉心,渾身散發出迫人的威壓。
“朕讓戶部整理了去年商稅,戶部呈上來沒有?”
“回皇上,剛剛呈上來了,這兒呢。”太監雙手呈上。
皇帝仔細查看,想要尋找有沒有能突破的點,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好像有點印象。
仔細想了想,想起來是薛陽朔那小子之前來宮裡,激動地跟他嚷嚷過,就是那個做自行車和玩具的鋪子。
他真是窮得不行了,看到這個營收,都有些羨慕道:“小小的玩具鋪子,竟然有如此不菲的收益?”
“回皇上,金家鋪子雖小,但是極受孩童歡迎,京城裡這家,已經是世家公子小姐們最愛光顧的鋪子了。”
皇帝回憶道:“我記得上次陽朔好像說,金家的自行車,也是造龍骨車那小娃娃的主意?”
之前那小子在的時候,他嫌棄聒噪,如今走了,他倒是有點懷念。
那些話就像是還在耳邊回響,“就給個匾額啊?是不是有點太小氣了。”
“皇上這個小孩絕對是個天才,你看這個自行車,咱們換做鐵來打造,剛好能用來鎮守古下關,真的特彆適合那片小山地往下衝鋒,比馬還好用!”
他本沒當回事,但是後來竟然真的鼓搗出許多名堂。
民間改造的去掉鏈條隻留木架和前後滾輪的自行車,能載幾百上千斤的糧食,下坡時簡直像飛一樣快,老手會掌握平衡都能穩住。
查探的斥候、前線的戰車……樣樣都脫胎於這個自行車,簡直給戰局幫了大忙。
要不然還真不一定能抵得過去年那場風波。
龍骨車幫他在登基不久穩定了民心,能騰出手來穩定朝堂,自行車又對戰局有莫大助力。
是個聰慧又有福氣的。
“回皇上的話,正是那小童,名為顧璋,他如今還是咱們宣朝最年輕的童生,年僅十歲。”太監撿著好消息說,想讓主子聽著心情好點,鬆快鬆快。
“哦,還有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