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璋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瞧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架勢。
讓道路兩側的人都不禁哄笑出聲,六元及第的天才小少年,看來還是個孩子啊!
顧璋這一快, 後麵整個隊伍都快了起來。
終於過了最繁華的街巷, 道路兩側稍稍安靜了些。
顧璋長舒一口氣, 感歎道:“禦馬遊街竟然這般恐怖。”
餘慶年在他身後半個馬的距離,因為顧璋加快了速度, 後頭也有被波及一些,他取下肩上、頭上的花瓣, 也心有餘悸道:“若不是有士兵護著, 剛剛那架勢, 我還真擔心你被掠了去。”
顧璋笑道:“可彆把鍋都推到我頭上, 也許本就是衝著最貌美的探花郎來的?”
餘慶年和顧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笑得開懷, 愈發顯得春風得意, 養眼至極。
要說排名, 肯定是第一強過第三,但有些事就是很神奇,曆來榜眼就是受到關注最少, 狀元和探花郎最受百姓關注。
祝子瑜自從腦門上,不知被什麼砸了一下,原本就不那麼高興的心情, 更是急轉直下, 對外佯裝得高興的笑容也透出幾分牽強來。
他原本是京城中呼聲最高的狀元之才,在國子監裡,夫子們都誇他文采斐然,甚至原來比不過他的, 也在前些年開恩科的時候,拿了狀元的名頭。
如今隻得了榜眼,騎在遊街的禦馬上,看著街兩旁熟悉的友人、曾經的同窗,他便覺得麵上都火辣辣的。
顧璋也看見了街邊的家人、師長,連在問心學院任教過幾年的大儒,也有幾位出來,在道路兩側看顧璋禦馬遊街。
顧璋臉上的笑容更明媚燦爛了幾分。
夾道茶樓一樓。
三年一次的喜事,是未出閣的姑娘們難得的出遊瞧熱鬨的時候,燕芷也與許多閨中好友一樣,稟報了長輩,央了出來玩的機會。
小姑娘穿著輕薄的春衫,包包頭上插著靈動的蜻蜓發簪,綠油油的,隨著她的動作,蜻蜓的翅膀輕輕煽動,與生機勃勃的春日極為相配。
見禦馬遊街的隊伍靠近,燕芷高高興興地誇讚道:“顧璋可真厲害。”
隨行的婢女青荷笑著附和道:“雖然每三年都能出一個狀元,但是六元及第本朝可就顧公子一位,確實厲害!”
“可不止,”燕芷掰著指頭數,“不僅會讀書,還會畫畫,還懂讓田地增產百姓吃飽飯,能得爺爺和叔祖父喜歡……”
數著數著,小姑娘感慨:“他日後一定是個好官。”
燕芷說起這些的時候,清澈圓潤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星辰碎落在裡麵。
顧璋驚鴻一瞥,好像在敞開的木窗裡,看到了生機勃勃的春光中盛開出了花精靈。
即使隔著麵紗,對上這雙亮閃閃的眼睛,顧璋也不由心生歡喜。
燕家小姑娘還挺可愛的,顧璋大方朝她笑著揮揮手。
而後就見人小姑娘縮了回去,原本漂亮的軒窗頓時黯然失色。
顧璋收回手,尷尬地摸摸鼻子。
他是不是把人小姑娘嚇到了?
而樓上。
“祝子瑜高大俊朗?”燕芷不這麼覺得,“分明是顧璋更好看一些,顧璋騎馬的時候,背影可俊朗啦,像巍峨的山峰。”
來人是戶部尚書孫女盛千琴,她的眼尾有一顆漂亮的美人痣。
她表情淡淡道:“不過得了狀元,京城狀元還少嗎?家中無權無勢,半點助力都沒有,還要攀附你燕家人情關係,我好心勸勸妹妹一句,還是多知曉些京中事務,彆隻知悶頭擺弄鍋碗瓢盆,否則日後當不起當家主母的稱號,反遭人笑話。”
在權勢滔天、世代勳貴的家族眼裡,許多剛剛入京的狀元郎連官場都還沒踏入,確實不值一提,稍微動動手腳,就能斷送了人的仕途。
細數曆朝曆代,多少一甲泯然眾人?官居三品以上的大臣,又有多少當年考取的是狀元功名?
後宅女子不似前朝官員消息靈通,在盛千琴眼裡,這個壓了他未婚夫君一頭的狀元,不過是運氣好做出了增產功績,實則還是個沒甚根基的蜉蝣小官罷了。
燕芷心中不愉,臉上真切的笑容,都變成應付外人的淑女淺笑:“可顧璋是狀元,祝子瑜這個榜眼,好像還沒他厲害。”
青荷心裡奇怪,她家主子性子體貼又可愛,從不會無緣無故這樣戳人短處,即使是和自小不對付的盛家小姐。
看人走了,青荷才小聲詢問。
燕芷探頭朝街上看去,禦馬遊街的隊伍早沒了蹤影,她低頭戳戳窗邊小花,抿著嘴角,有些不高興道:“上次朝花宴上的事,我覺得和她有關係。”
而已經離開的盛千琴,麵帶嫌棄道:“虧爹還把祝子瑜誇得天花亂墜的,竟然連個農家出身的十六歲小書生都比不過。”
她自幼刻苦,琴棋書畫、女紅、掌家無一不精,京城中誰不誇她一句好?可偏偏是一無是處的燕芷得家中喜愛,能自己選擇夫婿,不滿意就不嫁,拖到現在都不議親,反而是她要去和祝家聯姻。
盛千琴想想就覺得憤然,心如泡酸汁:“她可真是老天爺的親閨女,就連朝花宴上已經送錯的百花囊,都能冒出個長輩弟子替她解圍,不惜為她擔下這份貪嘴好吃的名聲。”
“小姐,咱等會兒還要隨夫人去祝家道喜。”婢女提醒她,想到自小不服輸,樣樣都要爭第一的小姐,又安慰道,“祝公子才學亦不俗,還有祝家做後盾,日後定能步步高升,給小姐榮光。”
“我若為男子,豈須靠他給我榮光?”盛千琴拂袖轉身離去。
***
遊街結束。
顧璋穿著新科進士的官服,在左鄰右舍的恭喜聲中,和家人一起走進了顧家院子裡。
顧大根高興了一路,樂不可支地想把顧璋舉起來,不過這會兒顧璋都一米七了,哪裡是輕易能舉得動的?
顧大根傻笑著,唇角咧開到耳根,與從前一模一樣,眼眶卻有些發紅:“小石頭大了,爹都抱不動了。”
顧璋抱住他,軟聲道:“我再大也是爹娘的孩子。”
上輩子一個人走,一個人在末世跌跌撞撞地掙紮長大,實在是太苦了,無論血與淚,都沒有人心疼他。
他想當有爹娘的孩子,無論走多遠,都有人等著他回家。
顧大根笑得胸膛都不住震動:“這麼大了,還好意思跟孩子似的撒嬌,羞不羞?”
顧璋鬆開他爹,轉頭和秋娘告狀:“娘,你看爹!”
秋娘眼眶裡也盛滿喜極而泣的淚水,笑道:“等會娘幫你罵他,幫小石頭欺負回來。”
顧璋又抱了抱秋娘,腦袋放在秋娘肩膀上:“娘最好了。”
王氏也在菩薩前喜極道:“菩薩保佑,日後小石頭都平平安安,過得順心如意。”
顧老爺子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出來了,他有時候回憶過往,隻覺得自己編螞蚱哄生病大哭的孫子,還是前不久的事情,一晃眼,孫兒都這麼大了。
還帶他這個從小直不起腰來的老頭,成了寧都府人人都認識敬重的農官,如今還到皇城腳下,看到最繁華的京城。
這輩子能如此,即使明天就閉眼,也沒什麼遺憾了。
***
接下來,就有許多人登門道喜。
顧璋也沒閒下來,他要去參加幾位寧都友人的宴席,要準備不久後的瓊林宴。
不過在這之前,燕老也專門為他辦了一場宴席,還邀請了許多相熟的昔日舊友。
宴席中,燕老笑容都沒消失過,接受著昔日好友的祝福和恭喜。
“子實能得此子弟,著實讓人羨慕。”
“當年科舉就沒考過你,沒想到兒孫也比不過你收的弟子,十六歲就連中六元,真是前無古人,聞所未聞。”
燕老高興得都喝起酒來,連好友邀他請客,他都不推辭。
薑武和顧璋常侍他左右,見他一杯杯喝,顧璋小聲勸道:“師父,您少喝點。”
燕先梅:“今兒高興。”
他已經略有些渾濁的眼睛,看著如今身長玉立的顧璋,眼裡說不出的欣喜,他手笑著在腰間比劃:“當初我見你,你才這麼高點,如今都成狀元了。”
燕老開這場宴的目的,顧璋心裡也是清楚的。
師父這是想把官場人脈介紹給他,官場向來獨木難支,若能有長輩照拂,族人相互扶持,路能好走許多。
這場宴會賓主儘歡。
在諸多賓客的矚目下,燕老將自己的重愛和珍視毫不保留地展示出來。
他笑得一如既往的和煦,看著顧璋道:“如今成了新科進士,日後要沉穩些,師父便給你取個字吧。”
往後在官場行走,總不能再讓人直呼其名。
“弟子恭聽。”顧璋朝燕先梅執弟子禮。
燕老笑道:“瑤光,你覺得如何?”
宴上賓客,聽到這個字,都有些愣住了。
瑤光一字,有許多出處,可不論哪一處,在古籍和文化中,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若從顧璋過往功績考量,《淮南子·本經訓》中有言,“瑤光者,資糧萬物者也。”
這個評價和期待,不可謂不重。
瑤光還能比喻白光,象征祥瑞,帶來生機與希望。
若從瑤光星這個角度來解讀,瑤光星乃吉祥之星,這顆星星自古以來,就代表了人們心中最為美好,最為燦爛的追求和向往。
從星陣角度而言,瑤光還有破軍之意,向來指沙場點兵、功勳卓著的將領,是不是還暗指子弟能文能武?
在場賓客都是燕老好友,知道他實事求是的性格,若不是真報有這樣的期待和喜愛,是絕不會給人取這個字的。
字,向來都飽含長輩的疼愛和期許。
“師父。”顧璋輕聲喊道。
顧璋能連中六元,自然涉獵廣泛,熟讀經典,同樣也和在場賓客一樣,想到了這些。
他心中好像有一塊柔軟的地方被戳中。
師父是懂他的。
他才來這個美好的新世界不久時,連自己都沒察覺到這番心思,隻是下意識地去做。
可這些年過去,尤其是看到寧都百姓熱烈歡呼,夾道送他離開寧都的時候,他就明白,他是向往和平美好,喜歡生機與希望的。
看遍了灰暗末世瘡痍,他格外珍惜如今所有的一切,他希望這個美好得像夢一樣的地方,能永遠被金燦燦的陽光照耀。
青山綠水、稻田飄香,盛世歡歌。
燕老道:“瑤,美玉也,正與你的名字相互映襯補充,可喜歡?”
他沒將那些期許表明,也沒說這是自己思量了無數日夜,舍了不知多少字,最後才定下的。
但誰都不信,以燕老的學識,起這樣的字,隻因最淺薄的這一層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