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瑜越想越鬱悶,再看向滿桌書冊,日夜不休都不一定做得完,感覺差點要一口氣撅了過去。
***
顧璋領了差事,準備教案。
另一頭,宣朝最有名的書局之一龔家書局,今日特彆熱鬨。
黎川和餘慶年相約一道去買。
他們想著金瑎笑眯眯的叮囑,都還有些不知為什麼,直到走到書肆門口,看到那張巨大的海報。
一張比書大許多倍的巨紙,巨紙上畫著人像,被高高懸掛在半空,定眼看去,那人竟然是翰林掌教燕掌教!
其實並不生動,但是特點抓得極準,沒見過的隻會誇這位大人儒雅和煦,風姿挺拔,但凡是見過燕先竹的,都能一眼認出來,就是他!
黎川和餘慶年都倒吸一口涼氣。
宣傳造勢這個事,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顧璋給了個參考人像,碩大的海報上,十分誇張的巨大人像尤為吸睛,然後配上了顧璋想的正經標語,還有金瑎做的詩。
最為醒目的是,那帶著儒雅文士風度的人身旁寫著大大的【翰林院掌教重磅推薦】
餘慶年硬著頭皮評價道:“嗯,瑤光想法果然,果然新奇大膽。”
黎川也覺得怪怪的,他忍不住乾咳兩聲,趕緊收回目光,腰杆挺直,目不斜視,生怕被旁人發現自己盯著海報看。
看一眼,好怪。
再看一眼,還是好怪。
接連幾次收回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又往海報上瞧去。
周圍被書局巨大燦爛海報吸引過來的讀書人,許多都是同樣反應。
翰林掌教說什麼了?他也覺得這本書好嗎?還是也參與了這本書的創作呢?翰林掌教幾乎代表了當下文人最高水平,他都覺得好的書,是什麼樣的?
“掌櫃,來一本《食神鬼斧》看看。”有書生好奇的心癢難耐,趕緊買下一本來,打算回去好好看。
也有被畫報絢爛色彩和鋪滿的美食吸引過來的人,“這是什麼畫法?”“看著都餓了。”“居然還有這樣的書,今兒不買話本了,給我來一本《食神鬼斧》要顏色最鮮豔,色彩最多的那種!”
周圍人越來越多,黎川和餘慶年想到金瑎的叮囑,對視一眼,心有不好的預感,一人買了精裝版,一人買了普通版,然後就飛快從書局離開。
兩人肩並著肩走在熱鬨的街巷上,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孩童稚嫩又清脆的賣力喊聲傳進了耳朵裡:“瞧一瞧,看一看,狀元都愛吃的美食!”
那小孩還沒到他們腰高,但聲音卻很有穿透力,嘹亮得傳揚遍整條街道的上空。
黎川和餘慶年勉強穩住心神。
還相互玩笑道:“這確實是瑤光行事風格。”
還沒等他們緩過來,又一個小孩手裡揮舞著龔家書局的取書條,從另一條巷子跑過來,十分賣力地吆喝:“吃什麼能讓你的孩子連中六元?走過路過不容錯過!”
兩顆嚴謹規矩、恭而有禮、愛惜羽毛的心臟,好像聽到“哢嚓”一聲,有什麼碎在地上了。
他們想一想都覺得羞臊,恨不得趕快跑開,卻見還真有一群人好奇的圍過去,找那小童興致勃勃地問。
“你說真的?”
那小童見有人要買,自己能掙到錢,便十分熱情又肯定道:“那當然,這書可是連中六元的顧小狀元寫的,跟著他吃準沒錯!您要來一本嗎?”
“您肚子裡懷著寶寶,咱讀不了書,看看狀元畫的畫也算是染了點文氣不是?生出來肯定聰明!”
“十六歲就連中六元,多稀罕?奶奶您看上麵還有製作方法,回去做給家裡孫兒吃,指不定也能出息!”
小童嘴巴俏皮又討巧,十分會看人眼色,哄得圍過來的人高興得合不攏嘴,人越圍越多,掏錢的人還真不少。
黎川和餘慶年腳步略微踉蹌地離開,到了另一條街,本以為逃開了,卻又聽見一群人在吵架。
仔細一聽,竟然是一群京城當地人,在爭論到底那一樣吃食是“京城第一美食。”
這倒是好接受一點,黎川看著熱鬨的人群,還有小童嘴裡的宣傳口號,也忍不住感歎道:“瑤光可真是才思精奇。”
兩人一路往回走,感覺三觀和底線都被一次次打碎。
幸好早早接受過顧璋這種風格的熏陶,勉強也算接受良好。
燕先竹頭一次經曆這樣的情景,臊得麵紅耳赤,恨不得當場有個洞穴鑽進去,或者乾脆當場昏死過去不省人事才好。
難怪他當時覺得怎麼怪怪的,臭小子問他願不願意和朋友推薦,對這本食畫冊有什麼評價之類的問題,原來在這裡!
燕先竹這輩子的涵養,花了幾十年修煉出來的溫和性情,差點都要被他丟掉了。
可不行,他今日還要入宮麵聖!
“走!”燕先竹扯下馬車帷幔,趕緊催促馬夫往前,趕緊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他想起來前些日子,還和弟弟說,不過翰林從六品小官,鬨不出太大的動靜來,並不把弟弟的提醒放在心上。
現在簡直悔不當初!他當時就該繃緊神經,把人提溜到麵前來,狠狠訓斥一頓,再多給布置些課業,讓臭小子不敢鼓搗,也沒精力鼓搗這些。
明盛帝早早收到了他的小狀元送來的禮物,一份精裝版的《食神鬼斧》,見到麵色“紅潤”的燕先竹,忍不住笑道:“愛卿這序做得極好,難怪瑤光忍不住拿出來炫耀。”
燕先竹:“……”
他算明白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了,他當初就不該隨口把弟弟信中趣事拿來講。
如今儘管被皇上調侃,想到那張高高懸起的畫像,心裡都要厥過去了,臉上也要保持溫和的笑意。
明盛帝覺得難得有趣,燕掌教向來穩重自持,溫文儒雅,能與任何人談笑風生,他還從來沒見過燕先竹這副模樣。
原來隻要被坑的不是自己,看戲倒還真是有趣極了!
***
顧璋都沒時間去瞧《食神鬼斧》的熱鬨,他準備好了一套教案,然後走進了戶部大門。
果然戶部不待見他。
“戶部尚書盛大人在嗎?”顧璋隨口問了一句。
“尚書出門辦事去了,咱戶部是六部中最為繁忙的,工作十分繁重,盛大人派了手頭事較少,有空閒的官員配合您。”戶部待客的小吏道。
顧璋走到地兒一看,是戶部最大的院子,可裡麵人寥寥無幾,看起來稀稀拉拉的。
裡麵倒是有兩個熟麵孔,那日在殿試上看到過,不知是不是算錯了賬的人,還是負責查那一片數據,結果沒查出來。
他也不在意,第一天到人家地盤,先探探情況,他先知介紹下自己,又讓這些人說說自己名字,相互認識一下。
這一介紹,顧璋懂了,要麼是些剛剛進戶部的新人,要麼就是被邊緣化的,稍微有點地位的,一個沒來。
“您彆生氣,大人們是真忙得脫不開身。”
顧璋:“我不生氣,不來是他們的損失。”
戶部這些沒什麼話語權的小官互相看看,都覺得小孩在說氣話,正是最要麵子的年紀,還被聖上看中,這會兒卻被冷待,肯定心裡難受得緊。
他們平均都年近三十,大的還有四五十的,看顧璋都跟看家裡小孩似的,都想著反正也無事,認真學學彆讓場麵太難看。
沒想到這一學,倒是感覺出點不同來!
他們雖然沒能在戶部混出名堂來,但也不可能純摸魚,什麼事情也不乾,在戶部總覽全國賬目,見得多了,眼力還是有的。
顧璋也有些驚喜,不愧是千萬人裡挑一科舉考出來的人才,即使因為各種原因沒能混出名堂,但是能進戶部,個個都是身懷點本事的。
他都會時不時被問住,然後努力搜腸刮肚,回憶上輩子積累的知識,好險沒丟了當老師的臉。
顧璋原本是不太懂稅務、會計知識的,憑著一點超越時代的數學基礎上課,但一日日被倒逼補課後,他以極快的速度吸收,融會貫通戶部的政務。
和這些精通宣朝稅法、賬目的官員一起摸索,補全。
原本那點備好的課,竟慢慢變成了巨大冰山的一角。
不少戶部官員見他們在這日日上課,老老實實算去年他們已經彙總過的舊賬,也都不放在心上。
最多也就是找點小錯漏出來,那麼龐大的舊賬,就憑顧璋一個人,再帶著一群沒什麼本事的閒散人和新人,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等顧璋走了,他們再讓下頭新人整理出一份資料來,他們看著學一學也就明白了,親自屈尊降貴,去請個十六歲的小子教授他們算學?老臉都沒處擱!
顧璋也沒在意他們是怎麼想的。
他原本隻打算隨便教教,讓戶部賬冊更清楚些,現在已經全心全意投入去年的賬本裡,還教授來上課的官員阿拉伯數字和各種快捷的計算方法。
他隱隱有種預感,這套被他們無意中摸索出來的東西,結合了超越時代的先進理念和當下現實,兩者碰撞出的火光,會給宣朝上下帶來巨大的震動和變革,烈焰般燃儘藏匿於黑暗中的利欲和汙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