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要獨賺這個錢,就要官府的配合,受到地方官的庇佑,又能從商賈那兒收一道孝敬錢。
兩頭收割,最後苦了的也就是百姓了,明明很努力種地、掙錢,卻始終手頭存不下銀子,隻能在深夜含淚悲歎道:“日子怎麼這麼難?”
每一刀都不狠,甚至輕得讓人無法察覺,但是一刀刀下來,便能賺得盆滿缽滿,壓得百姓苦不堪言。
既然臨永縣的這個老狐狸都認了,顧璋直接問道:“還有人想繼續聽嗎?本官看了一個月賬本,想聽的話還多得很。”
除了辛少昌,三位縣令冷汗刷刷往下掉,麵色慘白如金紙。
居然真的有人,能將燒毀了一半的賬冊,每一條,每一筆都理得清清楚楚?!
這還是人嗎?
半晌都無人應答,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看來是沒心情聽了,”顧璋也不和他們兜圈子,“本官心善,給你們兩條路選。”
還有機會!
冷汗浸濕後背的三人,眼裡都迸發出驚人的光,如果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要什麼?不管是錢財、女人、還是古董珍寶……隻要有想要的,有就好!
顧璋不疾不徐道:“第一條路,我寫折子遞送京城,讓吏部處置。”
他語氣輕鬆,仿佛在說今日天氣:“貪腐不大不小,殺頭流放倒是不至於,除去功名好像有點重,但遇到個嫉惡如仇的吏部簽判郎,也不是沒可能。依我看的話,大概率會貶官、撤職?”
這嚇得三人心頭震顫,連辛少昌都不由往椅子裡縮了縮。
若除去功名,那可就是貶為庶民了!!即使好些,隻是貶官、撤職,但是知縣已經足夠低了,還能做什麼?無非就是縣城中的小吏。
他們已經在一方小城裡,當說一不二的土皇帝當慣了,若變為庶民,或仰人鼻息、事事要看人臉色的小吏,這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原本亮起來的眸光,都瞬間隨著臉上奉承的笑容僵硬。
殺人誅心,顧璋這是根本沒想放過他們!
顧璋從高處,睥睨地打量三位知縣的神色,又緩緩道:“至於第二條嘛。”
“近十年貪汙的錢財,雙倍補回來,本官便不追究了。”
安嶽縣令小聲提醒道:“顧大人,您帶回來的賬冊,最久也隻有前五年的。”
十年,也太久了!
那得是多少銀兩?!
顧璋扯了扯嘴角:“沒有賬冊的年份,就按有的年份算。”
三人:!!!
誰不知道,貪這種事,肯定是越貪越多,前頭幾年,肯定沒有這兩三年貪得多。
這樣算的話,豈不是還要自掏腰包填進去好多?!
這可都是他們汲汲營取,辛苦這麼多年才攢下來的家底啊!
若全都掏出去,想想就覺得心都在滴血。
安嶽縣令試探著商量道:“顧大人,您看能不能少些,雙倍實在是太多了,如何能拿得出來?”
怎麼會拿不出來?寫給朝廷的公賬,要做假賬的隻是一部分,他不信這些人沒有在私下裡收孝敬,這些貪汙可不會留有太多痕跡。
顧璋:“二選一,隻用告訴我結果。”
這就是沒得商量了。
三人心中一沉,再看向顧璋那張麵若冠玉,透著生機和青澀的稚嫩麵龐,都沒敢再有半點輕視之心,這哪裡是小年輕?這分明是披著羊皮的狼!
三位縣令麵麵相覷,彼此觀望,額頭、臉頰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
一步踏錯,前方就是深淵。
誰都不想被貶謫,更心疼積攢了一輩子的家中財富。
顧璋:“想好了嗎?”
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似乎再不做決定,他就要按照自己的性子隨便選一個了。辛少昌聽出來,顧璋好像並不喜歡這些繞著彎子的談判。
“我補錢!”安嶽縣令嚇得頭一個應下。
“我也選第二條,還望顧大人既往不咎。”說著還作了一個深深的揖禮。
臨永縣令閉上眼,認命躬身:“顧大人寬宏大量,下官也願意雙倍奉還。”
顧璋淡淡道:“知道了。”
“既然都選第二條,那我來算算賬。”顧璋提起筆,嘴上說是算賬,其實是直接在紙條上寫下三個數字。
“五日之內,我要看見銀兩送到。”
李刀心中驚嚇不輕,但也努力保持“黑煞臉”的凶惡表情,將三張紙條依次遞給三位縣令。遞完之後,就走到旁邊站的梆直梆直的,與煞神雕像無異。
看到顧璋寫的數額。
三人齊齊臉色大變。
“沒有啊!”
“是不是算錯了?兩倍也不應當有這麼多啊!”聲音驚悚又乾啞。
即使從沒有算過他們自己貪過多少錢。
但是絕對、肯定、拿命擔保也沒有貪這麼多啊!!!
他們三個人加起來,足足有一百萬兩,這也太多了!
安嶽縣令急道:“我們可以對賬的,真的沒有這麼多!”
對!他們願意雙倍補回去,可以對賬的!!!
顧璋輕笑:“賬本不是燒了一半嗎?本官不才,也就這麼點本事,把燒毀的那一半補了補,這便是查出來的全部銀兩。”
三人還欲再說些什麼,顧璋卻不聽了,他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袍:“若幾位大人覺得本官算錯了,便拿出缺的那部分證據來。”
“五日,本官隻等五日。”
說罷,他就大步離開。
三位縣令如渾身卸了力氣,跌坐在地,後背都濕透了。
他們麵麵相覷,聲音裡都帶著還未散去的忐忑和恐懼。
臨永縣令苦笑:“嗬,證據?賬本都燒成灰了,我們哪裡來的證據?”
安嶽縣令隻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早知道當初就不燒了!”
要是現在賬冊全在,即使按照雙倍來補賬,三個人加起來,也絕對沒有一百萬兩這麼多!
剛赤府這個窮地方,想貪都沒多少油水,更彆說還有薛將軍的軍隊,從哪裡下手都要扣扣索索、小心翼翼的。
臨永縣令聲音乾啞,虛弱無力:“要湊夠紙條上的錢財,怕是不僅要掏空家底,還要變賣家產。”
“我也一樣,這可如何是好?”
他們忽而想到起初顧璋說的那句“若自己主動坦白,平賬就好。”
那不是詐他們。
那是他們錯過的唯一的機會!
安嶽縣令喉嚨裡發出一連串酸澀的嗬嗬笑聲:“從燒賬冊開始,就步步踏錯,我等謀取一生,城府竟還比不過一十八歲少年。”
臨永縣令看得更清楚些,他撐著因老邁有些虛弱無力的身體站起來,麵色發苦:“哪裡是城府?顧瑤光此子,步步走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不屑與鬼魅陰私為伍,我等是輸給他可怕的實力。”
“他哪裡光明正大了?說是雙倍,他這樣的算法,簡直陰險!”安嶽縣令捏著紙團,雙目噴火怒罵。
臨永縣令嗤笑一聲:“你信不信,他敢將今日之事坦坦蕩蕩公之於眾,我們送來的錢財,也絕對有他用。”今日看來,傳言並非誇大,甚至句句屬實,有顧瑤光這樣的腦子,哪裡掙不來錢?要一百萬兩,肯定不是貪到自己荷包裡去的。
臨永老縣令一言,堵死了安嶽縣令日後派人去京城傳播消息舉報貪腐的想法,他不甘心,怒吼道:“這可是足足一百萬兩!”
臨永縣令輕笑:“你若要動他,可彆帶上我,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老夫提醒你一句,即使你玩陰的,也沒什麼用,自然有人保他。”
“能來剛赤府這種地方,他能有什麼後台?”坐在一旁始終沉默的縣令問。
臨永縣令長歎一口氣,感慨道:“有些人不需要自己經營背景,隻要他本身足夠有能力,能力遠超常人,自然就有人會主動護著,保著,縱著。”
隻是他們原來都覺得,傳言隻是傳言,怎麼會有這樣驚才絕豔的人物,還願意來邊關?
前半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沒想到臨到了了,倒是見到一位,還載在他手裡。
***
“顧大人,顧大人!”宗鄉的聲音滿是激動。
他人小跑進來,渾身上下都滿是亢奮的情緒。
顧璋這會兒悠哉地霸占了辛少昌的鹹魚躺椅,慢悠悠地搖著享受。
見他這個樣子,顧璋吃了一個棗,把棗核吐在手心的帕子上,笑問:“這麼激動?”
宗鄉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這會兒是藏不住的崇拜:“這可是一百萬兩啊,您是不是要做您之前說的森林帶?”
他邊說,還邊用手給顧璋搖了搖躺椅,不讓顧大人自己使一分勁兒!
顧璋懶散地躺在搖椅裡:“沒錯,如果能達到預想中的效果,能在現在的基礎上,增產兩到三倍。”
屁股剛剛坐穩的辛少昌,這會兒一下彈起來,兩到三倍!
他心中震蕩不已,還不由自主想起宗鄉前些天的勸說。
若能跟著顧大人做事,他苦愁這麼多年的政績,不就自然有了嗎?
到時候顧知府升官,他指不定也能動一動!
他已經在邊關蹉跎了這麼多年了,此前想也不敢想的東西,如今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可及!
心中震蕩出滔天的喜意,麵上都不住帶出些來,辛少昌對著比自己小這麼多的少年,還是有些彆扭,有些支支吾吾道:“大、大人,我願為您的宏圖偉業添一份力。”
顧璋:?
他對上辛少昌的視線,調侃道:“哦,我記得某人說,剛赤府五行缺金,掙不來錢財?”
辛少昌:……那不是他受挫多了,這才覺得此前說的都是妄想嗎?
“其實我不懂周易、卦象,占卜之術,都是瞎說的。”辛少昌憶往昔,他最開始念叨這些,不過是為了彌補失敗的失落,後來慢慢接受現實了,就開始用這些搪塞推諉,竟已經成了習慣。
“你竟然不懂?”顧璋驚訝,他覺得自己思路被打開了。
學到了啊!
玄學,在這個時代,簡直是妥妥地摸魚神器。
要是有事不想乾,占一卦,說這事克他,或者說這事天注定就是辦不成。
要是累了想休息,就說今日不宜出門,有血光之災。
反正不管什麼事,都能往玄學上湊!
辛少昌居然是用這一套來摸魚!!!
顧璋忽然覺得看他更不順眼了。
他想想自己好像也忙了一陣,他這個上峰辛辛苦苦忙碌了這麼久,是不是也該休息下了?
顧璋躺著給人畫大餅:“那你先和宗鄉負責整理一份四個縣城附近村落的簡略地標,風向,周圍農耕區塊和地形來。要是順利的話,到時候增產肯定有你一功。”
“多謝顧大人!”辛少昌聲音有些哽咽和激動,顧大人不計前嫌,還肯給他機會。
顧璋給大餅加料:“剛赤府縣令中就你沒貪腐,也足以見你心誌堅定,清正廉潔。”誰知道是不是因為岩武城油水太少,又在薛將軍眼皮子底下,所以才沒貪呢?不過誇一句而已,不費事的!
辛少昌感動得眼淚汪汪,顧大人懂他!
在場眾人,心中都不由激動又興奮,有這樣的上峰,夫複何求啊!
紛紛鬥誌滿滿,恨不得馬上行動起來,讓剛赤府日新月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