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是一座國際化大都市，這裡生活著幾百萬人。但是在一瞬間，他們都死去了。沒有人發出悲慘的嚎叫，也沒有人在努力掙紮等待著救援，或許是上帝唯一的仁慈，他們死去的時候幾乎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就離去了。
這樣的仁慈讓萊拉覺得諷刺。
“是誰乾的？”現實中大都會的毀滅是誰乾的？
萊拉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無法遏製住的憤怒在她心中翻湧：“是誰乾的？”
沒有人回應她，而在大都會變成人間煉獄的那一刻開始，這顆星球其他的城市都變成了一座空城，裡麵生活著的人全部消失了。
她生活的世界出於毀滅的邊緣，萊拉僅存的理智告訴她。
她看向四周，等待著【克拉克】的到來，但是過了很久，直到一場大雨把大都會的火焰澆滅都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身影。
“啊，還差一個人。”萊拉突然意識到，還有一個大都會人的照片沒有拍下來。
她檢查了之前拍下的大都會的俯瞰圖。這是一座很漂亮的城市，哪怕在夜晚也亮著金黃色的燈光，在睡夢中守護著他的子民。
萊拉找了半天才在廢墟之中找到了一麵破碎的鏡子，她對準鏡子裡麵那個在火焰下扭曲的身影按下了快門。
那聲哢嚓聲出現的時候，萊拉突然感到胸口處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了。比起之前更加恐怖的憤怒包圍了她，朝她的心臟擠壓過來，萊拉甚至都聽不見她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破壞的欲|望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到達了巔峰，她現在急需要找到一個宣泄口。
相機在她的手下哢嚓作響，幾乎要被萊拉捏碎了。
萊拉咬緊嘴唇，鮮血從裡麵滲出，她克製住那些痛苦的情緒，檢查了相機裡麵的照片。
原本應該映照出她身影的照片上出現的卻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他比萊拉要更高大，肌肉也更加有力，他與她一樣穿著紅藍色的製服站在鏡子前。背後是已經變成一片灰暗的大都會，他站在那裡，分明還活著，但身上散發出來的死氣卻讓他像是這座城市的殘骸。
他眉頭緊蹙，看向鏡子中的自己，似乎有猩紅色在他的淺藍色的眼睛深處燃燒，那股無可言喻的憤怒降臨在這個男人的身上，讓他想要毀滅一切能看到的東西。
一隻手突然從萊拉麵前的鏡子裡麵竄出，直直地卡住她的脖頸用力將她向後甩去。
萊拉撞毀了好幾麵本來就破破爛爛的牆才停下來。她手裡拿著那台相機看向前方終於出現的父親。
他鬢角原先冒出來的幾根白發現在已經全部消失了，臉上歲月留下的痕跡也沒有留下。恢複年輕的【克拉克】臉上洋溢著的憤怒讓人不寒而栗，他活動了一下剛剛卡住萊拉脖頸的手指，朝她咆哮道：“你都做了什麼，萊拉？”
萊拉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父親，她印象中的父親雖然脾氣有些時候會很古怪，偶爾會說一些重話，但從沒對她動過手。現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卻像是撕破了那層外裝露出最真實情緒的人一樣，他已經失去了克製情緒的能力，所以就隻能朝外將他的情緒全部發泄出去。
但萊拉現在也很生氣，她情緒本來就在崩潰邊緣，剛剛拍完那張照片之後，萊拉的情緒就完全被點燃了，現在劈裡啪啦地響著，像個炸彈一樣。
所以萊拉語氣不善地和她父親說道：“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父親。大都會和裡麵的人早在許多年前就死去了，而你一直知道這件事，卻還是選擇隱瞞我。”
“那麼多年來，我所有知道的東西都是虛假的，這件事讓你高興嗎，爸爸？！”萊拉質問道。
【克拉克】的手扶住腦袋，他念念有詞：“你什麼都不知道，萊拉，卻還是在這裡指責我？”
他憤怒起來的時候像一隻掙脫牢籠開始捕獵的野獸，身上的傷痕還散發著血腥味：“你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彆？！我是對你抱有過期待的，我的女兒。”
“你知道你在這個世界幸運地享受了什麼嗎，萊拉？”
【克拉克】一字一句地說道：“沒有被導彈變成廢墟的明日之城、沒有死在痛苦之下的大都會市民、沒有死在你麵前的【露易絲】、沒有背叛過你的朋友……我把我沒有的一切都給了你，萊拉。”
“你可以在這座城市健康地長大，享受每一個人對你的誇讚，成為明日之城真正的保護者，難道這還不夠嗎？”
萊拉吼道：“但這都是假的，爸爸。這些全部都是假的，喜歡我的人是假的，討厭我的人是假的，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怎麼能甘心像這樣活下去，假裝自己是個聾子亦或者是啞巴，懦弱地站在原地，享受周圍的一切徒勞的幻影？”
這句話刺傷了【克拉克】。
雖然他本身看上去就已經像是被無數個不認識的人打上了一拳一樣狼狽，但萊拉的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熱視線已經在【克拉克】的瞳孔周圍打轉了，他盯著自己的女兒，像是在看著一個隨時可能會將他打倒的仇敵。他觀察著萊拉的手和腳，【克拉克】並不是絲毫沒有戰鬥的經驗，特彆是在萊拉這種隻會蠻橫地使用自己力量的年輕氪星人麵前。
他砰的一聲飛了出去，在萊拉還沒反應過來前，那個拳頭就來到了她的麵前。從來沒有和父親打過的萊拉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要閃躲。
但【克拉克】在拳頭快要碰到萊拉鼻尖的時候收了起來。
那記直拳帶起的音浪向萊拉的身後刮去，萊拉雖然靠著氪星人的鋼鐵之軀絲毫未動，但是她身後的那些黑色的廢墟卻老早就被【克拉克】拳頭帶起的風吹走了，隻在原地留下一個飽滿的、帶有弧度的坑。
這一拳若真的下來，人類會直接被打成兩段的。而對於萊拉而言，她隻會被打飛到後麵的廢墟，直直地砸到深紅色的、帶著焦味的土壤中。
雨不知不覺中就打在了地上。
之前曾讓大都會的火焰全部熄滅的雨這下又出現在了萊拉和【克拉克】的頭頂，冰冷的雨打在他們的臉上，稍微讓男人從他內心一直充斥著的憤怒中清醒了過來。
他終究沒有再打下去。
但【克拉克】也沒有錯過麵前的萊拉看向他時候眼底出現的恐懼。
他的女兒、被他一直放在如童話世界般的美夢中的珍寶，現在看向他的眼神卻有了讓【克拉克】想要忽視的恐懼，和他之前的那些“朋友”一樣。
他又搞砸了，【克拉克】收起自己的拳頭，他向後飄出了一點距離，讓他和萊拉之間流出一點空間，足夠讓那咆哮著的大雨擠進來的空間。
【克拉克】看著深紅色的土壤和上麵沾染上的灰色粉塵說：“儘管這一切都是假的，但愛是真的，萊拉。”
他說出口的話與萊拉在【露易絲】麵前的自白如此類似，但隻讓萊拉感到毛骨悚然。
“難道這份真實的愛還不夠滿足你嗎？”
雨打濕了【克拉克】的頭發，他的黑發像海藻一樣黏在頭皮上，顯得他又年輕了幾歲，但他身上的疲憊卻隔著雨滴向四周擴散，【克拉克】仿佛對於爭執感到了疲憊，他苦口婆心繼續說道。
“我對你的愛和教導是真的，【露易絲】對你的愛也是真的。我從來沒有因為這個世界的虛假而欺騙你的感情，萊拉，如果不是愛你的話，我絕對不會在夢境中建立起這樣的世界。”
他說的話句句離不開愛，卻讓萊拉感到了更多的憤怒。
萊拉說：“你在說謊，爸爸。”
她厲聲說道：“你建立的世界明明是以你自己為中心的，卻偏要把這個名頭安在我的身上。因為你喜歡蘋果派，所以所有人都喜歡蘋果派，這難道不是按照你的喜好運行的世界嗎？”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蘋果派，”萊拉繼續說道，“我也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想要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之中。是爸爸你自己想要乾的事情，卻要用我來做借口。”
她每說出一個字，麵前的【克拉克】的麵色就白上了一分。
萊拉說：“我很失望，關於知道爸爸是個膽小鬼這件事。”
【克拉克】惱羞成怒地說道：“所以你就毀了這個世界，萊拉？你之前還答應過我要做這個世界的保護者，現在卻借助那個外來者的工具毀滅了這個世界。你對此感到自豪嗎？”
他不願再和萊拉爭執之前的話題，【克拉克】逃避似地看了一眼遠處從《星球日報》大樓上麵掉下來的金黃色的地球，他換了個角度來責備萊拉。
萊拉咬牙，她確實不能否認這點，哪怕再是以“這個世界是虛假”的作為理由，也不能否認應該作為保護者的萊拉卻親手毀滅了她的世界的事情。
萊拉張口就想狡辯，她剛說出口一個字卻發現自己的言論和之前的父親是一樣。她又想起那張照片，站在鏡子前的人是她，最後出現在照片裡麵的人確實【克拉克】。
她與父親是類似的，萊拉悲哀地發現這點。
哪怕在這一刻，她第一反應也是也是從他人的身上找借口。萊拉剛剛差點就脫口而出，因為那些人都是假的，所以她才放任自己殺死他們。因為這座城市早就死去了，所以她才站在他的殘骸上又放一把火。
她想要用彆人的殘骸來成為遮掩自己暴行的借口。
萊拉深吸一口氣：“我不會對此感到自豪，也不會因為毀滅了我曾經生活的世界而感到任何和快樂沾邊的正麵情緒。”
“我曾想要做這個世界的保護者，比你更加勇敢的英雄，但我現在做不到了，爸爸。”
萊拉說：“我現在對這個世界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但我必須向前進。真相對於我來說很重要，爸爸，知道我一直活在什麼世界中比其他的東西都重要。哪怕成為這個夢境世界的儈子手我也願意。”
萊拉淺藍色的瞳孔注視著比她更加高大的【克拉克】。她那雙原本和【克拉克】一樣沉滿了憤怒的眼睛已經漸漸恢複了平靜，那陣雨終於下到了萊拉的心中，將她的滿腔怒火澆滅了大半。
【克拉克】卻覺得他被拋棄了：“不不不，萊拉，我從來都不是這個意思……”他不想逼萊拉親口承認她是個殺人凶手，他隻是想讓她認輸，想讓她後退。
他彎下腰抱著頭在萊拉麵前說，好像剛剛那個大聲質問企圖讓萊拉感到絲毫羞愧情緒的人不是他一樣。
【克拉克】像一個巨大的矛盾合成體，外表看著是一個光滑的圓球，但裡麵相互戳傷的箭頭連他自己都理不清楚是誰先傷害了誰。
“我隻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就活在大都會裡麵，或者我和【露易絲】的保護下，你不用去思考那些複雜的事情，遇到那些難以戰勝的敵人，”【克拉克】的眼睛透過他的指縫看到地麵，“你就隻用在那裡，成為大家都喜歡的超能少女就足夠了。”
“可我……”
“可你不想！”
【克拉克】替她說出了這句話：“你寧肯成為毀滅這個夢境的罪人，都不願意再裝聾作啞地活下去。”
“我無法理解你，萊拉，”【克拉克】痛苦地說，他捂著自己的胸口說道，“我為你付出了太多東西，我甚至會猶豫那件事……可這在你眼中隻是我的固執已見，不是嗎？”
他沒打算從萊拉那裡得到回答，【克拉克】眼神微閃，他問：“你想知道你真正是誰嗎？想知道真相是什麼對吧，萊拉？”
【克拉克】結束了他無人在意的傾訴，他說：“那麼我就告訴你真相。”
他撿起地麵上的那台相機，那台相機從【克拉克】的手中落下，融入了地麵。而在這之後，周圍的環境突然開始晃動，萊拉被一片黑暗籠罩了視線。
黑暗持續了很久，很久。
連屏幕前大氣都不敢喘的喬納森壓低聲音問：“電影是卡了嗎？”
還沉浸在【克拉克】與萊拉對峙的場麵的達米安“啊”了一聲才反應過來：“沒卡，現在在渲染情緒，喬。”
懂了，是渲染真相揭開前的情緒，喬納森更加不敢喘氣，雖然他本來就不用喘氣。他偷偷看了一眼另一邊坐著的超人，發現自己的父親表情凝重得像是剛剛被萊拉罵了一頓的人是他一樣。
而旁邊坐著的蝙蝠俠表情居然和超人一模一樣，他們兩個很認真地看著屏幕，甚至沒察覺到喬納森的視線。
喬納森也收起自己蠢蠢欲動的心思，重新看向了那裡。
有一個聲音打破了屏幕上的黑暗。
“他們告訴我，每年的這一天，都是紀念日。”
是【克拉克】的聲音。
鏡頭開始上下晃動，拿著它的人明顯是在擁擠的人群中試圖前進，但這實在是太困難了，一路走來旁邊有不少的人都朝他發出了警告聲。
“擠什麼？沒看到旁邊有人嗎？”
“F**k，你這小子個子那麼大還擠過來，我都要被你撞倒了。”
“對不起，對不起，”拿著相機的男人手忙腳亂地道歉，“麻煩讓一讓，謝謝。”
“快一點，堪薩斯童子軍，”靈活地走在他前麵的女人終於走出了人堆，脖子上掛著記者工作證的【露易絲】催促道，“都怪你吃壞了東西去了半小時廁所，我們本來可以走媒體通道的。”
“我……”
禮炮聲從不遠處響起，五彩的色紙從他們的頭頂墜落，在片色紙擋住男人的視線前，他被【露易絲】拉住了領帶向前踉踉蹌蹌地走去。
那片色紙和閃粉落在了他的頭頂。
“就是現在，”【露易絲】靠過來幫助他調試相機對準的位置，讓鏡頭準確無誤地落在舞台上，“幸好，還算是趕上紀念日的正式開場。”
紅色的REC在左上角閃爍，準確的時間也出現在了那裡。
【露易絲】整理了一下剛剛在人群中被擠皺的衣角，她問：“我看上去怎麼樣，【克拉克】？待會還要去采訪大都會的市長。”
“……很完美，”《星球日報》的年輕記者【克拉克·肯特】拿著相機這樣說道，“值得市長給你一個專訪的完美，【露易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