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聒噪,但人很好。
池念愛偷懶,但人很好。
池牧之很忙很少出現,但他每次出現,人都很好。
李銘心在這樣溫水煮青蛙的環境中,生出股安逸——一種本不該屬於她的按部就班。
這種安逸碎在十月末的一天。
那是個晴好的周天。
池牧之兩周沒出現,據說在上海和長春出差。門口擱了很久的高爾夫球袋沒了,這天又出現了。
阿姨和池念沒提。不過李銘心根據這一線索,猜測他回來過。
她沒多想,注意力全在如何哄池念多學10分鐘上。
在完成5個主題的對話和2個list的單詞默寫後,池念開始討價還價,並順利陷入了豬豬少女的午睡。
她以為自己偷到了懶,開開心心,實際李銘心暗中加了量。
照例給她蓋上被子,李銘心抱起刑法書,又開始了一輪複習。
因為收了學生,需要及時回複信息,她的微信開了提示。
這嚴重影響了她世外高人一般的學習進度。
裘紅問她有沒有錢,外婆摔跤,小腿骨折,要做手術。
她打來十個電話,李銘心都沒接,這件事是看微信消息才看到的。
她想了想,回複問,嚴重嗎?
裘紅說,得做手術固定,再養養就行。死不了,就是要花錢。
李銘心問,沒有醫保嗎?
裘紅發了條四長長的語音,前半段罵她不接電話,到了中間才說正事。
因為外婆年紀大、有高血壓,是高危病人,縣醫院給他們轉到了市醫院。他們得先全自費,出院了才能回去報銷。她罵罵咧咧,說這怎麼也要十萬塊,誰家一下子拿得出這麼多錢?醫院的良心也忒黑了,就知道坑老百姓。
李銘心試圖找出邏輯漏洞,但裘紅的話不似作假。
她這麼笨,一輩子沒工作過,男人出軌也隻會找人作法斷他桃花,或者拿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挾對方,這腦子,怎麼也編不出這麼有邏輯的假話。
裘紅見她很久沒回複,以為她又在裝死,追來了電話。
李銘心咬牙接起:“怎麼?”
“你電話能接啊!我以為不能接呢!”裘紅破鑼嗓子立馬嚷嚷開了,說了一堆下作話。她罵人總愛罵娘。可她就沒想過嗎?罵李銘心的娘不就是罵她自己嗎?
也是夠沒腦子的。
李銘心冷漠不語,等她自己找回主題。
好一會,裘紅被身邊人提醒,低下了聲音,問她有沒有錢?錢到位就可以安排手術了。
她問:“多少?”
裘紅急:“你有多少?”
李銘心氣堵在胸口,沒說話。
“李銘心,你要知道,你從小就是外婆帶的,要不是當初她說留你,現在你都不知道死在哪裡。你不能這麼沒有良心!”
怕她不給錢,裘紅加碼:“你還記得當初是誰讓你複讀的?”
是是是。上次說帶大她的是母親,現在說帶大她的是外婆。
怎麼她爛泥一樣的人生裡,有這麼多要感謝的人?
“你怎麼不說當初是誰改的我的誌願?”
李銘心不愛翻舊賬。如果翻賬,她就隻能活在過去。
但高考是她唯一過不去的坎。
就是因為裘紅太蠢太瘋,才讓她下定決心,一定要離開那裡。
李銘心掛斷電話,從微信裡轉了三筆錢過去。8000元,1200元,800元。
那邊點得很快,見沒有再多的轉賬,又打來了電話。
“就一萬嗎?你不是在打工嗎?”不是口口聲聲說不回老家,會靠自己打工掙學費嗎?她以為掙了多少呢,才一萬?
李銘心氣得顫抖,用淬著冰的聲音對那頭說:“我又沒去賣,哪來的錢?”
裘紅也沒心思跟她鬥嘴,匆匆掛了電話。
在嘟聲傳來之前,李銘心一度害怕自己的母親會惡劣地跟她說“那你趕緊去賣啊”。而她沒有。幸好她沒有。
李銘心抱臂怔神,不知怎麼,手一軟,手機掉在了地毯上,發出悶悶的鈍物落地聲。
她下意識彎腰,視野隨動作外擴。
半闔的門口,一雙白皙骨感的赤足閒散地紮在那裡,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見她發現了自己,池牧之朝她點點頭:“抱歉,路過。”
他沒有安慰或者問候的意思,就這麼站在門口,淡定地飲水。
一瞬間,呼吸凝住。
這是他家,所以他理直氣壯。
李銘心看著他,心頭湧上股慌不擇路的屈辱。“好久不見。”
“嗯。”
池牧之剛洗完澡,麵上水汽浮動,頭發還在滴水,白色浴袍鬆鬆垮垮掛在身上,下腰處虛虛係著個一碰就能掉的活結。
那個結很蠱惑人。
李銘心壞心想,也許扯一下那個結,就可以打破他的波瀾不驚。誰衣服掉了,都會嚇一跳吧。
但下一秒,她意識到了什麼,胸口的心跳瘋狂擂鼓。
漫長的靜默中,池牧之小口啜飲的聲音刺耳地灌入耳朵。
終於,李銘心沒熬住,朝他鞠了個深躬,避身往外走。到點兒了,要叫念念起來了。
池牧之輕笑一聲,手臂撐上門框,擋住了她的去路。
李銘心訝異地側轉過頭:“池先生!”
他沒理會她的慍怒和防備,從門口的置物架上取了杯冰水給她:“算算時間,應該可以喝。”
他說的是她的月經。
李銘心愣了一下,才抬起手接過水:“記性很好,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