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雷州城中掛起彩燈無數,沿街許多小販端著糕餅吃食,泥人風車之類叫賣,茶館食肆中還坐滿了客人,正納涼聽曲閒聊飲酒。
說是找藥鋪,江月行入城之後卻先去了家成衣鋪子,隨意買了兩件衣服,依舊尋了那家客棧,換去兩人身上灰撲撲的道袍,免得格格不入引人注意。
江月行常年修道,錦繡織成的華服也被他穿得不染俗氣,挺拔修長的身姿在人群中極其出眾,桑念生則像個普通人家的小公子,此時滿臉心虛,與他在這街市上行走,路過之人都會好奇多看兩眼,
數名手執團扇結伴出遊的少女起初被江月行吸引靠近,待到察覺他與桑念生乃是同行人,紛紛以扇掩麵低聲議論,目光曖昧無比。
走了半天,江月行一直不說話,桑念生心裡更加發虛,沒話找話說道,“師兄,怎麼想起來逛街了?”
江月行也不看他,繞到路邊,讓那小販吹了個糖人,遞給桑念生,慢慢說道,“我曾有個師弟,算來應該與你一般年紀,”
桑念生拿著那糖人,“........
“他幼時很盼著我下山的時候,能給他帶回些小玩意兒。”
“可我每次下山都是來去匆匆,忙著誅妖殺鬼,常常是回到了山腳下才想起要給他帶點什麼。”
江月行買了糖人還嫌不夠,又在前麵紙紮風車的攤子,硬塞給他一個彩紙風車。
“我每次都找村裡那個做竹車馬的老頭,給他買一個當做禮物,”
這街上也有這種竹做的車馬,江月行便從攤子周圍一群小孩中擠進去,買了一個,拿著問桑念生道,“其實這種小玩意兒,也就五六歲孩子才會喜歡,你說是不是?”
桑念生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枯蘭真人將他放在身邊帶了不到半年,便扔給江月行,江月行那時也不過是個八歲小孩,能懂什麼,見他喜歡這小車馬玩具,便一直拿來哄他,前前後後攢了有半屋子多。
江月行像是也不指望他說什麼,隨手把那車馬給了一個小孩,繼續說,
“後來,他跟我說他長大了,不玩這些了,可這樣一來,我不卻知該如何討他高興了,隻好裝沒聽見,還是給他帶這個,”
“其實他已經是個少年人,卻依然說喜歡,想來不是我哄他,是他在哄我。”
江月行還不罷休,又開始買東西塞給桑念生,這次是兩串糖葫蘆,他自己也拿著一串。
“等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卻不在了。”江月行摘下一個裹滿了糖漿的山楂,咬了一口,
“太酸了,不好吃,彆吃了。”說著伸手來拿走桑念生手裡那串,眼中已經隱約有些濕潤,麵上卻還是那淡淡的表情。
桑念生將那糖人給他,自己拿了他那串糖葫蘆,掛滿了糖漿的東西,哪裡就酸了。
“他去哪兒了?”他輕輕地問。
其實江月行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今夜就是想他自己說出來,可......
江月行看著他,似乎就要說什麼,卻終究沒有,隻是說,“是做師兄的無能,當時護不住他,如今,也尋不到他。”
桑念生頓時覺得心如刀割。
聽葉鴻的意思,這些年裡江月行為查當年之事也不知去了多少地方,托了多少人,想到他以為自己死了,循著一星半點的線索一個人四處漂泊........
“師兄......你......你要是願意,將我當成他也行,可我真的不是,”
他心中酸楚無比,轉過頭去,不忍去看江月行。
今夜這些話,他都聽懂了,生怕自己再多看江月行一眼,就要忍不住去跟他承認。一團亂麻昏了頭般地說出這些話,到了一半才覺得簡直荒唐,也不再說下去。
江月行聽到他這樣說,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許久之後,他像是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問道,“你不是嗎?”
他在等一個答案,桑念生卻依舊不敢去看他,卻也真的說不出那句,“我不是。”
那一刻漫長無比,雷州城中萬千華燈遊人如織,俱是寂靜無聲。
桑念生抬起頭,一個“不”字尚未說出口,就看見江月行滿臉是淚,眼中全是滿含悲傷的期待,他似乎已經控製不住自己,雙手顫抖著將他摟進懷裡,幾乎泣不成聲,“寶寶,你怎能騙師兄,你......”
江月行的手臂修長有力,抱他的時候總是一手護在他腦後,一手摟著他的肩背,這熟悉的感覺令他懷念無比。
十年分離,生死相隔,迷霧重重的過往,吉凶莫測的前路,儘在他一聲呼喚中變得不再重要,桑念生心中萬般糾結與顧慮在這一刻倏然散去,他回手抱住了江月行,輕輕地應了一聲,“師兄,是我。”
江月行仿佛疲憊至極,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眷戀無比地在他脖頸間蹭了蹭,“阿念......”
夏夜星月明澈,微風漸起,不知名的花香遠遠飄來,輕輕覆在他們發間。
前麵就是藥鋪,桑念生沒想到江月行還記著這事兒,看他手裡拿著大大小小的一堆藥瓶子,哭笑不得道,“師兄,我真的沒有受傷。”
“嗯,來都來了,買點兒帶在身邊也好。”江月行微笑著,非常高興,雖不再有什麼親昵的舉動,看他的時候眼裡卻充滿溫柔。
“師兄,”桑念生猶豫了一些,還是開口道,“我並非故意不認你。”
“回去吧,早些休息,有什麼話以後再說。”江月行拉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