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一看他願意聽,高興地不得了,手啪地一聲拍在桌沿,繪聲繪色地開始給一桌的人講他寫的故事。
三尺雨中,蘇娘子正手把手教小六寫新學的字,漫不經心地說著“故人”之事,“有了龍神的消息,老娘千裡迢迢去看,沒想到是條不入流的臭蛇,呸。”
“也不知道是誰教他的法子,盤在蒼梧祭壇裡裝模作樣,騙的下麵人將它當龍神供奉,吸食人心信仰來修行,倒也是個法子,竟真給他修出了假的角爪,蛇不蛇龍不龍的,叫我看了惡心。”似乎想起什麼不願回想的畫麵,蘇娘子撇撇嘴,露出厭惡之色。
楚州皺眉道,“那你也不該就殺了它,真真假假又如何,不過騙些香火供奉而已。”
蘇娘子哼了一聲,冷冷道,“若是這樣,我當然不會殺,可他死性不改,竟借此向山下人要活人祭祀,一季一對少年男女,吃人呢。”
“算他倒黴,那一季送上來的女娃兒膽子大得很,揣著一把淬靈的匕首,竟將它真的劃傷了七寸,險些喪命,它見了我便氣急敗壞,妄想吞了我修補傷勢,哼。”
楚州點頭歎道,“原是這樣。那女娃娃還真是難得的勇氣。”
蘇娘子給小六換了張紙,“六六,照著寫。”歎了口氣道,“是難得,隻是......”
她用手輕輕地撥弄著筆擱,“和尚,這世上總是好人沒好報,你說究竟是為什麼。”
丹陽城中,書生正唾沫星子四濺,講得異常投入,“那小姑娘麵上假作驚懼,實則身懷利刃尋找機會,從鏡中看到那蛇疏於防範閉眼小憩,於是持刀上前猛地一刺,蛇妖七寸受傷翻滾不已,洞穴坍塌巨石砸落,將其砸死。”
故事講完,一桌人沉默地看著他,眼神中明明白白寫了兩個字,“胡扯。”
“首先,蛇妖是妖。其次,殺妖,是要用靈力的,一把普通匕首就行的話,先生覺得我們為何要辛辛苦苦引靈修仙?”桌上一人耐心道。
那書生眨巴著眼睛,奇怪道,“不是普通匕首啊,前麵說了是之前遇上的修仙者送給她的,那靈鏡也是他送給姑娘的啊。”他不滿地看著那人道,“你聽書不認真。”
林靜風一聽不樂意了,護著自己人道,“你之前的戲文就已經很離譜了,大街上碰到個人就是修仙的,哦,一個蛇妖就能裝龍?你知不知道龍這種神物,世間要麼沒有,要麼隻會有一條,你這能刮點妖風就是龍了?”
那書生憤然道,“那戲文裡的人怎麼知道它就不是呢,而且當世也沒彆的地方有龍啊!”
林靜風道,“......不是,且不說這個,這樣的話,她之前遇到的人就沒用了啊,就為了強行給她送兩個殺妖的靈器?太刻意了吧。”
那書生一聽,嗯了一聲,“也有道理。”皺眉苦思片刻,忽然興奮,“對對,不如這樣,給他倆加一段情緣!你們說普通人殺不了妖,那就這樣,安排這個修仙的人來殺,再加點曲折,加點反派,這樣那樣。”隨即埋頭疾書。
“這小姑娘刺傷蛇妖趁機逃走,山下人卻不信她所言,隻恐懼她惹怒龍神,蛇妖暴怒無比,要求山下人一天為限獻出這姑娘,否則就要降下災禍,姑娘以靈鏡傳信,求援於日前所遇仙者,一天時限之時,山下愚民畏懼蛇妖將她獻出,千鈞一發,那仙者千裡來救,斬殺蛇妖。”書生越說越起勁,“少年仙者,清麗少女,一者以身為祭深入妖穴,一者信守承諾千裡來援,二人攜手乘雲而去,眾愚民以為她飛升成仙,遂塑像拜祭。”
他越看越滿意,由衷誇道,“不愧是我啊,不過也得謝謝仙長你的提醒。”
林靜風略帶嫌棄地咦了一聲,評價道,“俗套。不談情說愛寫不了戲是吧。我們修仙之人根本不是這樣!”
然而此時,桑念生卻覺察出一絲不對,周圍雖是人聲鼎沸,卻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隻有遠處那女聲所唱的戲文清清楚楚聽在耳中,正是這斬蛇的故事,不過......
桑念生卻在那戲文中聽到了完全不一樣的故事。根本沒有什麼守信來援,那女聲淒厲悲哭,聲聲泣血。她說著龍神為假,蛇妖吃人為真,不能再讓無辜少年男女枉送性命,卻有人站出來指責她不顧家鄉父老性命,為自己活命汙蔑神靈,一張張臉怒罵,一雙雙手如鐵,捆住她的手腳,堵上她的嘴巴,推著她向那蛇妖而去,仙者失信從未出現,蛇妖的利爪卻已經刺入皮肉,掏出內臟,最終將她曝屍荒野以作震懾。
“師兄......”他聽著這慘劇,看向一旁江月行,小聲道,“事有不對。”
江月行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那書生,又看了看攤上那歪倒在一邊的雙鬟塑像,黑白分明的無神眼珠正盯著他們,手中利刃發出陣陣寒氣。有人伸手來取茶杯,江月行一把按住杯口,“這茶想是本地風味,我們喝不慣。”
此時,林靜風已經開始與那書生開始爭吵,兩人麵紅耳赤,就故事細節你來我去地爭論。
“你們修仙之人怎麼樣?難道還要寫他言而無信,放任蛇妖冒充龍神屠殺鎮民?”
“那肯定不能啊,我的意思是,斬妖除魔是職責所在的事情,既答應了她來,就一定會來,不要搞得斬妖除魔就是為了那點塵世情愛一樣。”林靜風憤憤道,“看不起誰呢!”
那書生略有意外,認真地問,“真的嗎?可萬一妖邪強大,你們心生懼意呢?”
林靜風點點頭,“這都已經有人前來求助了,無論打得過打不過,怎可能讓個凡人獨自去麵對妖邪,便是死也是修仙之人死在前頭。”
周圍聲響頓時一靜,隻剩那攤主丁林當啷的備茶的聲音,他們周圍所有人紛紛轉過頭來,一個個麵目模糊不見五官,卻齊聲問道,“是嗎?”
男男女女數百聲音混在一起,整個丹陽城在這一聲詰問中燈燭全滅,蕩然一空,唯餘那些在城中碰到的各個門派修仙之人,各自揚起手中靈器,刷地往身邊人砍去。
變故突生,忽若春飛旋而出,劍光爆開,鐺一聲擋住身後攻擊,桑念生眼疾手快,將林靜風和桌上另外兩人猛地一拽,拉進劍光範圍之內,大聲喊道,“小心!他們不是人!”
那些人早已不複初見時的模樣,一個個眼珠渾濁,麵色青灰,無甚表情的臉上透出濃重的死氣,顯是一具具早已死去的屍體,手下卻一招接一招,毫不留情向他們砍殺而來,霎時間劍光亂飛,符咒漫天,同一門派之間相似招式紛紛對撞,血腥之氣在城中濃重鬼氣中彌漫開來,有人受傷了!血氣一起,更激得這些死屍殺性大起。
丹陽城黑雲壓頂,那未圓之月一瞬血紅,血光之下,數十個各門修仙之人各自手持武器,被數以千計的死屍追得在城中四散奔跑。
江月行與桑念生拽著林靜風,唐無缺帶著唐禎,五人一路往城外方向跑去,身後無聲無息地追著近百死屍,唐禎邊跑,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往空中一揚,細碎靈光粉末儘數落於他們身上,“避屍毒的。”江月行唐無缺持劍在手,以一模一樣的劍訣向身後揮出一劍,兩道劍光於空中交彙,無形的波浪猛推向他們身後,追逐而來的屍體嘩啦倒了一片,然而群屍之中亦有劍修,劍光對撞之下,儘數消匿無蹤。林靜風邊跑邊喊,“缺啊,你這邊沒倒完,江師兄補一下!”
桑念生怒道,“跑就行了,補什麼!前麵空屋子,快!”
屋中已經有幾個人,見他們推門進來都是麵色一變,紛紛抽劍以對,大喝一聲,“說話!我們哪兒碰見的!”
唐禎往屋中一看,著急道,“驛站,快點,裡麵是不是有人受傷了,我是星河鏡天的人。”那人一聽,馬上放他們進去,焦急道,“是,剛才我以為是在跟那些屍體對戰,卻沒想到卻是傷了師兄。”
“幻覺。”江月行一入屋中,便朝眾人扔出一個絕影咒,其他人馬上噤聲,絕影咒雖能隔絕身形,卻不能隱去聲音。片刻之後,門外屍體循著更遠處的動靜,浩浩蕩蕩奔過去了,江月行低聲道,“是剛才那茶水。”
唐禎開始給那躺在地上的人查看傷勢,胸前一道深可見骨的劍傷,人早已昏迷不醒,他師弟滿臉自責地蹲在旁邊,唐無缺則幫著唐禎上藥包紮,兩人默契無比,幫著處理好傷者後,他麵色凝重,遲疑道,“那屍體好奇怪,全都是修仙之人,而且竟然還能用靈力,可是分明都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