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天更熱起來了,家裡就陸陸續續的來客人。都是一些婦人。
知道這邊要待客,又是請村裡人都來吃的,那想交往的人家,提前就得過來打個招呼。畢竟嘛,如今村裡家家都有靠著藥材吃飯的,那會來事的人,怎麼著也得來一趟。
這家來個大嬸,拎了家裡種的菜。那家來了個大嫂,摘了兩個特彆嫩的南瓜。還有那院子裡種著果樹的人家,摘了還不算太熟的果子,先給送來嘗鮮。這一來一往的,陌生人聊著聊著,這不就認識了嗎?
客人一讓門,桐桐就特彆熱情的接待了。
方雲特彆會跟人聊天,聊村裡的事,比如有昨兒在這邊幫忙的幾個婦人。她先說楊大嫂,“……少有那麼利索的人,擀麵、烙餅、炒菜、做湯,就這兩眼灶,愣是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那你可說對了,那當真是個利索人。你是不知道,她娘家是隔壁鎮上的財東,可她命不好,是小老婆生的,那日子苦的呀,在娘家當丫頭老媽子的用。財東人家嘛,規矩又大,講究又多,那你想,伺候那麼一家子,從五六歲上開始,十多年下來,什麼不會,什麼不懂……長到十六了,她爹要給她嫁到城裡給大煙鬼做二房去,她不依!這不就跟著咱楊家的後生跑出來了嘛!
那楊家老大楊大河,是給她家送煤的送柴的,架著騾車來來去去的。她就瞧中楊大河了,被她爹逼得沒法子了,就跟著楊大河跑回來,當天晚上就成親結婚。啥嫁妝都沒帶,也得虧咱家人多,那邊找來了,全族上去跟人乾了一架,愣是沒叫她娘家把她帶走。你瞧,嫁進來十多年了,兒子生了仨。婆婆稀罕,小叔子敬重,跟下麵的妯娌也處的好,叫咱老楊家撿了這麼個寶貝。後來,長河跟鎮上的姚家結親了,姚家也體麵……楊家有了這麼一個好親家,那邊楊大嫂的娘家又想認這麼親了。可楊大嫂乾脆的很,說這裡沒他家的閨女,死活不認……”
桐桐心裡點頭,明白了方雲的意思。她這不僅是了解各家的情況,甄彆是否有可疑的人員,排除未知的隱患,還能為以後的工作打下基礎。
哪些人根底清白,腦子清楚,能當什麼用,她都放在心裡。
果然,就聽方雲又笑道,“我還不知道那個白胖的媳婦是誰家的?一看就是好日子過出來的。”
“那是咱村的閨女,叫小福,她是獨女,招贅了女婿沒離家。可不就是嬌慣出來的嗎?”
另一個就說,“也是邪性,招贅了女婿,結果成親四年,添了三閨女,還是沒兒子。”
這邊正說話呢,外麵又進來一個,手裡拎著個籃子,桐桐一瞧,這不就是昨天那個狗蛋娘嗎?
這會子她光著腳,應該是才下地回來。一臉的不好意思,“……我這地頭種了南瓜,這會子都開花了,我掐了些南瓜花來……”
“這可好!”林雨桐接過來,順勢倒在自家案板上了,又把早起的餅子放了幾塊在她的籃子裡,然後遞過去,見她光著腳,就笑道,“麥子地裡,咋敢光腳呢?”
“草鞋破了,從地頭上來就直接扔了。沒事,路平整著呢。”她接了籃子,要走不走的,好似有些猶豫。
林雨桐就道,“可是有難處,有難處你隻管說。”
她馬上紅了臉低頭道:“我……我想找林先生給我看看……我這成親了沒孩子……我男人著急……”
那邊正跟方雲聊的大娘馬上道:“這才成親多久呀?這就催了!大滿這小子,真不是個東西。”
狗蛋娘紅著臉,“我也想……生上一個……看看要不要吃點藥調調……”
這不難:“那你過來,我給你號脈看看。”
她想著瞧病,這是隱私,得去裡麵。
結果人家不是很在意,“我腳上都是泥,就不進屋裡了。您……您給隨便瞧瞧,您說能有,我回去也好跟我男人說……”
方雲這個最愛講男女平等的人,在麵對狗蛋娘的時候,卻沒有急著說這個話。
成親不久,這在方雲心裡,此人是必要被列為需要調查觀察的對象的。
坐在小飯桌邊上,桐桐伸手,對方把袖子撩起來一點。桐桐看見一點點青紫的印記從眼前一閃,這是被打了嗎?
她的手放在對方的手腕上,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你娘家不是本地的呀?”
啊?
狗蛋娘愣了一下,“先生怎麼知道的?”
桐桐笑了一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西北跟東北還是不同的!你的脈象告訴我,你有在苦寒之地生活的經曆。”
“對!對!太神了。”狗蛋娘眼裡滿是不可思議的驚喜,“我祖籍是齊魯省的,後來,闖關東,我是生在東北沒錯。”
方雲就問說,“那咋嫁這麼遠呢?”
“嗐,也不怪誰,是我命不好……”彆的再不肯多說一句了,隻默默的將手收回去了。
桐桐就道,“不妨礙生育,隻是不要貪涼,像是光腳踩地上,光腳進河裡,都不大好……”
那就行!
狗蛋娘就起身了,“那我先回……”
好!
等把客人都送走了,桐桐和方雲對視了一眼。方雲歎氣,“如果有問題,不會是國黨的人。”
是!對方隻是要監視是否有傾向G的傾向,犯不上這麼安排。
若有問題,必是倭國人。
出生在東北?近些年倭國跟東北奉係關係微妙,很多事不好說。
桐桐低聲道:“她確實生育過。”
方雲皺眉,生育過的話,狗蛋不是她親生的,是他前夫的孩子。那她生育過這個事,怎麼說?
是啊!這必是有隱瞞經曆的情況的,“回頭從她前夫那邊查一查就能知道了。”
可還不等查,這就有傳言出來了。許是本來大家知道,隻是自家初來乍到,不曾知道而已。
這不是請客嗎?來幫忙的人多,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這是必然的。
下午的時候豬買回來了,要殺豬了,女人們都來幫忙做菜了。圍在一塊,嘀嘀咕咕的都是在背後說人。
就有個小媳婦指了指在那邊燒火的狗蛋娘,狗蛋娘那嘴角又多了一塊青紫。她跟相好的一個媳婦子說,“大滿瞧著憨厚,可也太不是東西了,背著人把狗蛋娘給打的,你瞧瞧。打人還不叫狗蛋娘叫嚷,非得人硬挨著,這不是混蛋這是什麼?”
“狗蛋娘也是,太老實了!你就叫嚷,叫嚷的叫人都知道知道,自然就有人管了。男人不叫叫嚷就不叫嚷了?什麼都由著他?”
“你知道什麼呀!狗蛋娘理虧,她嫁了可不止一回!”這婦人就道,“我娘家大姨就在草灘,上回上我大姨家去的時候就聽說了,這狗蛋不是狗蛋娘親生的,她嫁給她前頭那男人的時候,就不是大姑娘了。說是乾了那見不得人的勾當,偷人被夫家給拿住了,人家那邊不要她了。在當地也嫁不出了,不知怎麼的,就說給了錢娃子。這事,婚前她可沒跟大滿提過。後來大滿估摸是知道了一點,可不得打她!”
林雨桐是帶著耳朵,聽點什麼都搜集到肚子裡再說。
殺豬菜,請了一村的人。來了的每張臉她都見了,狗蛋娘跟所有的村婦看起來沒有什麼兩樣。
但要說外地,跟本地牽扯不大的,今晚留意了一下,一共有三個。
除了狗蛋娘,還有一個是討飯的,也過來混飯吃了。討飯的這種,一般不在一個地方長留的,這裡走走那裡跑跑。也許隻是趕巧了,有個叫花子流浪到這個村裡了,討口吃的。要是過幾天,或是等過了農忙,這小子走了,那也就能把這家夥給排除了。
還有一個麥客,從外地趕來收麥的,跟打短工似得。晚上就在村口的樹下住,要是下雨了,就在誰家搭在外麵的柴房裡湊活一宿就行。
林雨桐把三個人都寫在紙上,跟巴哥道,“如今看著……就這個狗蛋娘,我覺得還是得去了解一下。”
巴哥掃了一下,然後重新拿了紙,把這三個人的畫像都畫下來了,“……任何一個人……都不要忽視……有些人有長期任務……可有些人許是短期任務……得把出現過的……沒來處的人都記下來……”
嗯!
楊先河第二天帶了大筆的錢回來的時候,巴哥就拉了楊先河出去說這個事了。楊先河還在想著這麼多錢,怎麼放著才安心呢,結果就被問了這麼個事,“大滿媳婦的老家不是當地的?是東北的?”
嗯!
把脈還能把出這個?
把對了,那就是能吧。巴哥說了,卻見楊先河還在關注那個錢,他就擺手,“誰瘋了來偷她?”放在她身邊再不安全,那就沒安全的地方了。
也對!
楊先河這才道,“這樣,我親自去調查,絕對不會打草驚蛇。”
不!不用太避諱,隻管大張旗鼓的去問。若這人不是,就當是夫家人摸底去了。若這人是,那就得打草驚蛇。
行吧!這事又得耽擱兩天。可這事不弄個明白,機器弄回來也怕出事呀。
楊先河又跑出去,這次也是頭一天去,第二天回來。
回來給的答案是:“應該沒什麼問題。”
哦?
林雨桐坐過去,聽他細說。楊先河灌了茶,一邊拿著蒲扇扇,一邊道:“村裡的傳言,有真有假,不能全當真。她雖是外地的,但是……不是突然出現的。她叫白蘭,是生在東北。祖籍卻確實是齊魯的。闖關東的時候她爹娘才去了東北,她就生在東北。生了她了,她爹去金溝淘金去了,結果死裡麵了,沒能出來。她娘帶著她改嫁了!先是改嫁給了一個修鐵路的五十多歲的老漢,沒幾年那老漢又死了。後又改嫁給一個當鋪的賬房先生,還給這賬房生了個兒子……我為啥現在能連東北的事都打聽清楚呢,是因著長安城裡原來有一家賣皮草的鋪子,本就是奉天大鋪子的分號,早得有七八年前吧,白蘭這個繼父就帶著她來過長安,是來替東家收賬的。結果到這邊了,病了,這一耽擱就在長安養病養了三個月。如今皮草鋪子不開了,但是周圍的鄰居都對這父女二人有印象。尤其是叫白蘭的這個姑娘。她當時跟客棧隔壁的一個小夥子相好……最後她繼父把病養好了,爺倆走了,那隔壁的小夥子攆出好幾十裡路去。如今那小夥子也成家了,家還是那個家,還在客棧的隔壁,他是不會認錯白蘭的。
白蘭呢,突然跑到長安,那是逃出來的。緣故嘛,也確實是不好啟齒。他第二個繼父家裡還有原配留下的兒子,那小子不是東西,把白蘭給糟蹋了,還生了個娃……是個女娃子,生下來就被送人了。也是事情巧了,那個女娃子被送給長安皮草鋪子分號的一個糅皮子的師父了。兩口子四十多了,沒孩子。那鋪子經營不下去了,掌櫃的回奉天給東家交賬,一聽說那邊生了個女娃子不要了,就給抱回來了。可誰知道,沒過多久,孩子的親媽找來了。為了就近關照孩子,她說她想嫁到周圍。這才嫁給了錢娃子。錢娃子前頭的媳婦沒了,留下個兒子狗蛋,後來就娶了白蘭。可惜成親沒幾天,漲水的時候錢娃子死了,白蘭沒喪了良心不要前夫的兒子,這再嫁愣是帶著前夫的兒子嫁了……”
雖然對大滿隱瞞過過往,這這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方雲看桐桐,這麼聽著好似沒什麼問題呀!
桐桐搖頭,“……那個抱了女嬰回來的掌櫃的,見過孩子的親媽嗎?”
啊?
沒見過吧!也不可能見過!理論上若是當媽的不同意,他肯定沒見過那個女嬰的親媽!他也隻是聽說,白蘭的繼父家出了這樣的事,然後就報了一個據說那家繼女生的一個女嬰,對吧?
對!方雲先是點頭,但緊跟著又道:“可……這些事的發生,跟咱們來秦省是沒有時間上的關係的。也就是說,對方並不可能知道咱們的打算。消息也是從去年才露出一點的。就算送女嬰來的時間,跟咱們露出要遷往秦省的決定時間接近,但是七八年前呢?七八年前她就來過秦省,且在這裡滯留了三個月……”
真的!把打聽來的東西湊到一塊,再怎麼解釋,都覺得非要給此人定位為倭國間諜,是不合適的。
林雨桐揉了揉額頭,這事不急著下結論。她就道:“那要不這樣,把此人屬於要戒備人員名單。”
這個可以!
回去之後巴哥說方雲:“……你的客觀沒有錯,但對有些事上……你要多聽小林的意見……她這樣的人,對危險的反應……比任何人都靈敏……她一再提這個人,那就是說……這個人可能……叫她哪裡覺得不舒服了。那個叫白蘭的狗蛋娘……一個村婦……一個連繼兄欺辱她……她都反抗不了的人……卻叫小林覺得不對了……你覺得這正常嗎?東北太遠……消息過了幾道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不好分辨了!老楊打聽來的這些……叫我更覺得……這人要麼真沒問題……隻是小林跟此人氣場不合……要麼……此人就是條大魚……她即便沒有小林的本事……能耐也跟胡木蘭不相上下……”
方雲沒反駁這個話,隻道:“我明天跟小林再談談。”
不到再談談的份上,林雨桐覺得方雲在什麼情況下,都有自己的看法,這是對的!
畢竟,有些東西,解釋不清楚。
四爺手把手的教長平在沙盤上練字,見桐桐盯著油燈,手裡的針線活雖然沒停下來,但是卻做的有幾分心不在焉,就問了一句:“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太刻意了!”林雨桐搖頭,“可要非給這人定罪……現有的東西可以說是牽強的很。方雲說的是對的,這事咱們自己猜測可以,一點一絲都不能漏。咱得立足,在有一定的基礎之前,是不能跟周圍的人交惡的,更不能叫大家覺得恐慌,對咱們退避三舍。”
嗯!四爺放開手,叫孩子自己寫,這才又聽桐桐說,“我也不光是直覺覺得彆扭,其實是覺得有幾個事是含混的。第一,白蘭的媽,還活著嗎?若是活著,七八年前,白蘭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十四五歲的年紀該有的吧!那麼她繼父出門為什麼帶著繼女呢?她繼父有兒子呀!比白蘭還大!難道出門長見識,不該是帶著兒子?那麼大的繼女,跟著繼父單獨出門,合理嗎?她媽要是活著,怎麼可能叫女兒跟著繼父單獨出門。且她母親還給她繼父生了兒子,生了兒子,就不是家裡沒有發言權的人了。人得顧著兒孫的體麵,對吧?”
從人倫上出發,是這樣的。
桐桐這才又道:“……若是白蘭的媽死了,那麼這個繼父還娶老婆了嗎?那個家裡隻白蘭一個繼女嗎?受繼兄欺辱的繼女一定是白蘭嗎?不一定吧!許是那個掌櫃的聽說是繼兄欺辱女孩,然後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白蘭。那個時間點很巧合,正是咱們正好剛好說要往秦省遷移的時候。”
也就是說,女嬰未必是她生的。那家裡有個女孩,替白蘭過著一種蒙騙世人的生活。就是為了叫白蘭的出處無懈可擊。
“那麼問題又來了。”桐桐朝向窗外,“若是如此,有問題的可不止是白蘭。白蘭的繼父才是問題的根本。他七八年前來長安,病了三個月。真病了嗎?會不會是收集地理水紋等相關的資料和信息。若是如此,那他可不就不僅僅是在秦省停留過了……他可能去過很多的省,一樣找借口停留過。若是語言天賦好的人,有那麼幾個月的時間,學本地的方言,簡單的事能學會的。學一些,偶爾說幾句,是不是就有點本地人的意思了。所以,狗蛋娘訥言,話不多,可能真實的原因隻是她早前沒想到會這麼快被人探到老底,她一直想偽裝成當地人的。她對我不了解,所以,是有些弄巧成拙了。她的本意,應該是想叫我看見她身上的傷,引起我的同情,繼而跟我拉近關係。可她沒想到,我把脈能把出她不是本地人,繼而還去查她……她孤身在此,露了破綻,越是級彆高的間諜人員,越是懂得保全自己。她的任務一定是長期潛伏……可一接觸,因著對我的不了解,她失誤了。那接下來,她會貓著,她會一點點的消除我的戒心,許是接下來,三五年她都未必會動一下。所以,就如今來看,她暫時不是威脅。”
四爺詫異的看了桐桐一眼,他還真被桐桐這說辭給說服了!而緊跟著,他也明白了桐桐的意思,“你擔心東北。”
對!要是推測沒錯,白蘭的繼父,就是個間諜頭子。此人藏的時間更長!
四爺沉吟了一瞬,把桐桐的想法細細的推敲了一遍,不得不說,她的這種說辭是有道理的。他給了桐桐兩個建議,“第一,你聯係胡木蘭,將這一情況通報給胡木蘭知曉。她的動作比咱們快。第二,以看人參田的名義,派人去東北。暗地裡調查一二。”
你怕胡木蘭對我有所隱瞞。
不是!在倭國的事上,胡木蘭不會隱瞞。但是,那是奉係的地盤,胡木蘭想明目張膽的查,也有些難。那邊東北張剛被倭國人殺了,胡木蘭就湊上去說要查倭國間諜。叫人怎麼想?間諜有嗎?肯定有,他們也知道肯定有。但他們更會想,胡木蘭的做法是J趁機往東北安插人。
因此上,胡木蘭會束手束腳。
這事為了確保萬一,還是雙管齊下:“叫小道和槐子,去一趟東北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PS:疫情的原因,孩子暫時不能去學校了。在家上課寫作業,晚上還有各種任務。今天先不加更了。我明天儘量早起多更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