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設在坤寧宮,這是有點出乎意料的。
混在秀女中間,被請入席。每人麵前一個桌子,身後是屏風,屏風上掛著秀女的資料。隻怕這細紗做的屏風後麵,也藏著人在細致的觀察呢。
觀察什麼?林雨桐也不知道,等到了吉時,女官引導著一位五十上下的婦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數為貴婦。等女官唱名見禮了,林雨桐才知道,這是皇後、鄭貴妃,以及東宮的王才人。
王皇後五十歲上下的年紀,麵容溫和。鄭貴妃年輕一些,神采飛揚。跟著的是東宮王才人,也就是四爺如今的生母。
是的!東宮太子妃去了五六年了,沒有女主人。相看皇孫妃,自然得皇後掌眼。
王皇後麵帶微笑,“來了就彆拘謹,留下做客,住一段時日。若是得中,宮裡自有旨意。若是不得中,宮裡自有封賞。”
是的!最少宮裡會給一筆不小的錢財,對於小戶人家來說,姑娘能以此為嫁妝,帶去夫家。
走到這一關,留下的高興,便是留不下,總也有所得的。
女官拎著,又是祝酒,又是端飯食,這一舉一動,都在觀察者的眼裡。
鄭貴妃坐在上麵,指著一個極為豔麗的姑娘跟皇後道:“我瞧著這個是極好的。”
王才人坐在側麵,默默的不敢言語。
王皇後眼瞼一低垂,邊上就有女官站出來,親自給鄭貴妃斟酒,“今兒是金桔釀,您嘗嘗。”
林雨桐覺得很有意思,這是鄭貴妃又失言了,女官出麵,直接給彈壓了。在禮節上,女官對後宮女眷,有引導教導之責。
她這麼想著,端起酒杯,也抿了一口。這個酒,當真好喝。
坐在這裡,能看到女官們對秀女的鄙薄,能看到太監對秀女們隱晦的打量。在沒成為主子之前,坐在這裡的人,哪一個都未必入的了這些人的眼。
她在其中,並沒有比誰得到更多的青眼。
住在宮裡,四爺肯定知道,但是他沒叫人來傳話。林雨桐也沒試著瞎跑,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最後這一步。
她就安靜的呆著,跟彆人少有接觸。什麼吟詩作賦、針織女紅,她一概不碰。房間裡防著什麼書,便是什麼書。但卻始終沒有在紙上落筆一字。
住的越長,其他姑娘越是焦躁。有拌嘴的,有跟女官置氣的,有打罵了宮娥的。梁尚儀低聲跟躺在大殿裡的皇爺道:“……很是沉得住氣,少言、寡語,除了第一日打量了宮廷幾眼之外,便不再多看。不問、不言、不聲、不響。”
老者好似有點興趣了,“哦!這是個想瘋才瘋的人呀!”
梁尚儀不由的就想笑,“臣以為她膽大,卻不知她小小年紀,這般的內斂。”
“入宮者可有貌美的?”
有!
“她可在意?”
不曾!
老者笑了笑,伸手由著人給扶起來,這才道:“去吧!把人帶來,朕要看看。”
是!
然後林雨桐便被帶出來了,她以為是要見皇後,或者是去見太子,結果都不是。她被帶到了宏德殿,見到了坐在榻上,花白著頭發的老者,這便是萬曆皇帝。
她見禮,然後靜靜的等著。
老者打量了這姑娘一眼,小小年紀,有可什麼可瞧的?就是不醜罷了。要說有甚不同的,那就是沒怕自己。
現在,不怕自己的人不多了!太子見了自己雙腿還打哆嗦了,長孫見了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這姑娘就大膽的跟他對視了之後,還饒有興致的打量了兩眼。
梁尚儀是沒看錯,她是膽大。
皇爺招手,“來來來!近前來說話。”
林雨桐便朝前,站在五步遠之外。
皇爺眯著眼睛,問說,“你是李贄的後人?”
是!林雨桐點頭,“小女是李贄的後人。”
“李贄為何而死,你可儘知?”
“知!”林雨桐隻答了這一個字,便不言語了。
“心裡可恨?”
林雨桐皺眉,“他為道而死,為生不縫時而死……”
皇爺就笑,“孩子,你還有未儘之語!”
林雨桐歎氣,“君不知臣,臣不知君,皆有過失。”
這話一出,像是觸到了老者的一般,就見他臉上多了幾分愴然,“終還是覺得朕有過失。”
林雨桐沉默不語,這就是答案。
大殿裡安安靜靜,伺候的人連喘息都得收斂著些。
隨即老者便笑出來了,“早年敢說朕之過失者,比比皆是。而今,敢說朕過失者,皆在宮外。朕不耐煩聽了,也無人敢近前說了……”他像是發了一句牢騷,而後才問了一句,“行了,回去吧!跟一個小娃娃,朕可有什麼要說的呢。”
林雨桐慢慢的退了出去,自有宮女引導,送自己回住處。
陳距扶了皇爺起身,有些不良於行的皇爺得靠人攙扶著才能動。跟往常一樣,老者躺在地板上,拂開一堆堆的奏折,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陳距,你聽見了嗎?”老者說著就笑,“她說朕是君不知臣!”
陳距低聲道,“黃口小兒之言,皇爺很不必在意。”
老者擺擺手,“朕覺得她說的對!陳距啊,老師該是怪朕的吧。”
是說張居正張閣老嗎?
陳距不敢說話了,默默的陪著。
大殿外傳來聲響,是鄭貴妃身邊的人求見皇爺,梁尚儀在外麵跟對方說話。
皇爺微微皺眉,吩咐陳距,“去吧!叫司禮監下旨吧,就林家這個姑娘了,她為簡王妃。”
陳距應了,慢慢的退出去。鄭貴妃舉薦的那個貌美的姑娘,正是福王妃的侄女。皇爺不耐煩她囉嗦和糾纏,下旨把事給定下了。
他心裡歎氣,皇爺想的是什麼,盼的是什麼,他心裡是有些想頭的。多少帝王怕兒孫造反,可此刻的皇爺,多希望兒孫裡能出這麼一兒孫來,也好叫他知道,他百年後,朱家依舊能雄視於天下!
可鄭貴妃是跋扈,不是強悍。她是小聰明,卻無大智慧。
福王就藩迄今已經四年了,早幾年就該就藩了,可鄭貴妃攔著不讓。後來朝中非議,這才不得不走。藩地在中原洛陽。
多好的地方呀,中原的糧倉之地,可福王卻小富即安起來了。
這些事,他都不敢跟皇爺提。
這背後的種種,林雨桐即便不儘知,可也猜個八|九不離十!
聖旨還是等來了,萬曆四十六年二月,林氏女欽定為簡王妃。
對了,今天是二月幾日來著?剛才聽著,怎麼覺得這個日子這麼熟呢?
嗯!四爺更熟,因為這是老祖宗努|爾哈|赤聚眾誓師,宣布與大明決裂的日子。就是今天,老祖宗在關外,陳‘七大恨’祭誥天地,以表與大明決裂的決心。
他沉重的接了旨意,心道:可真是選了個好日子呀!
是啊!桐桐麵帶笑意,暫時沒想起這個日子熟悉在哪的她,也想著: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