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哲猶豫了一瞬,率先坐下來了。他這一坐下,大殿裡零零散散的這才坐下。
還有人沒坐穩呢,後麵就竄出個人來,大殿裡掌燈了,可也有暗影,看不清楚對方是誰。這人一張嘴就道:“王爺,立嫡立長,此乃規矩。皇上一時失智……”
四爺擺手,“你先不要著急表態,也彆急著言語。這不是正在這裡議事呢嘛,急什麼呀?坐回去吧!彆著急,有你說話的時候。這事一日不決,那咱就得耗一日下去。咱就耗著,天下就都不管了?”
“所謂名不正,言不順。”這人執拗的很,“王爺,皇上一時失智,正該王爺勸解才是……”
四爺懶的跟此人廢話了,“這樣,我給你一個能叫你冷靜的地方,你冷靜完了,咱們再說話。”說著就喊王成,“收拾一間屋子出來,作為禁閉室。給筆墨,叫他有什麼想法就寫出來!我等著呢。”
禁閉室?
嗯!四爺朝後指了指,“問王妃去!她知道怎麼弄。”
哦!好的!
不過這麼多人聽著,多少也有點明白那玩意是乾啥的。就是關起來,叫他在裡麵寫折子。
這位大人起身,袖子一甩,仰首挺胸的就出去了。
看!就是這樣!他樂意頂撞你,頂撞了你你最好能打他板子,再不行下個詔獄。沒下過詔獄的臣子都不算好臣子,這證明你不是直臣。
就是這麼個毛病!瞧瞧,他說了彆人不敢說的話了,被關了,人家光榮呀!明兒他的名聲就傳出去了,天下人都知道又出了一個敢說彆人不敢說的話的直臣了!
林雨桐叫了張宮令,才坐下,話還沒說到正題上呢,然後張成來了,說布置禁閉室的事。
“你守著爺去吧,禁閉室我布置!”
說完就帶著張宮令往出走,“咱們這些朝臣們呐,各個都有一股子脾性。對這些人呀,還真是有些輕不得重不得。”說著話,來回的看,乾脆選了一處靠近前朝的偏僻院子,騰出來,“每間小屋,得有炕!得保證冷不到人,炕得燒起來,鋪蓋得換上。桌椅板凳一樣不能缺,茶水伺候,恭桶,洗漱的水……”然後叮囑周寶,“給送乾淨的飯菜來,四菜一湯,孝期過後兩葷兩素,筆墨紙硯但凡要就得給。但就一點,禁止跟他們閒聊。”
說著,就看到站在屋簷下等著進禁閉室的一位小老頭。林雨桐又吩咐周寶,“先拾掇一間,把人安排進去。熱湯熱飯先給弄進去……”
小老頭還不領情,哼了一聲了事。
林雨桐:“……”
行吧!自己和四爺還真就得跟這樣的人把這樣的遊戲玩下去。隻要大臣們樂此不疲,四爺和自己就得這麼陪著玩。你罵我,我關你!然後你洋洋得意,我得假裝生氣。嗬!瞧著吧,打從今天起,這裡就閒不下來,隻怕是以後得排隊等著進禁閉室。
可張宮令卻覺得這法子是真聰明!此雖為禁閉,可卻把尊重做到了極致。哪怕是罰了,可比獎賞更能打動這些讀書人的心。
在這些人看來,簡王是舍不得他們!這是一種哪怕你犯錯了,我依舊珍惜你尊重你的做法。
因此,她難得的鄭重其事的說了一句:“您慈悲。”
不是慈悲!而是該硬的時候必須的硬,但明知道硬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隻能以柔克之。
看著把那小老頭先關進去了,桐桐叫周寶去稟報一聲。
周寶機靈的很,進去就道:“王妃說,都安置好了。炕燒起來了,被褥新換的。菜飯也都給送去了,筆墨紙硯隨叫隨給……就是不許出來,也不許跟其他人說話……王妃說,要是明兒還不能出來,是不是得打發人去家裡給取兩身換洗的衣裳……”
四爺‘嗯’了一聲,擺手叫周寶下去了。
人一下去,四爺才笑道:“改天上折子來怎麼說都行,今晚上彆頂撞。禁閉室隻拾掇出一間來,沒那麼些地方塞你們。所以,心裡有想法的,可以理解。回頭先拿折子來,咱再說。
這話說的,氣氛頓時就一鬆。
距離遠的,官位低一些的,有些還會心的笑了笑。可坐在前麵的這些,心裡卻都緊了,這位跟他們之前伺候的皇帝,都不一樣。
四爺看向他們,“我不了解諸位,諸位也不了解我,沒關係,咱慢慢了解。”
他先看戶部,“我記得你部餉司有一個叫楊嗣昌的,幾日前上過一份折子,折子奏報的是淮北、鎮江、蘇州、鬆江數府鬨饑荒的事,可有此事?”
是!這數府確實鬨了饑荒。
“他身在應天,說是淮北之地,百姓隻是吃草根樹皮,有些婦人和孩子為了搶一些豆萁莊稼稈果腹,鬨出了人命。有年壯者,搶稻穀,搶漕糧,亂紛紛不得治理。從淮北入鎮江,一鬥米價錢過百錢,等到了蘇州。鬆江,一鬥米的價格漲到一百三四是錢,這還不到頭,自發折子出來那一日,還在瘋漲。商船等不到米運過去,店鋪早已經被搶購一空,幾乎是罷市……”
李汝華起身,“此乃實情。”
“應天今年之漕糧有幾何?能撥出幾成賑災……明晚上之前,我得見你!花裡胡哨的東西不看,我要實實在在的數據。”
是!
四爺的視線又挪到兵部的身上,黃克瓚之間兩人有過接觸,“之前那兩百萬兩,修皇極殿的銀子,發往遼東,充作餉銀。另外,明日開始,清理內庫積壓,用於撫恤將士及其父母遺孤。除此之外,得昭告天下,凡為國戰死者,贈功勳田每人五十畝,留其子嗣繼承。父母年過五旬之後,另贈五十畝養老田。奉養照顧其父母終老者,得其田。另,朝堂開設演武堂,烈士遺孤皆可免試入學,學費食宿全免。凡因戰場上致殘致傷退伍者,著兵部統計,朝廷該予以安置,直至終老。再此期間,凡身體傷痛患病,就醫湯藥費用全免。”
李汝華一下子就抬起頭來,“……此法好……但施行難……”
四爺擺手,“隻要想辦,就有法子辦。不想辦,那永遠都有難處。知道難辦,那現在要想的就是,怎麼去辦。若不如此辦,那該怎麼辦呢?招募遼兵,試過了,十七八萬人,月餘逃跑八成。各地募兵,沒有送到遼東就已經逃亡殆儘。如今更是征調了土司兵……秦良玉秦將軍,一員女將已然開赴戰場……朝廷上彈劾熊廷弼的折子近些日子從未斷過。認為他彆無長計!可糧沒有,錢沒有……後勤補給跟不上,他怎麼打仗。巧婦尚且難為無米之炊,他便是智計百出,能變出錢糧嗎?打不贏仗,罪不在前線的將士身上,罪在哪,就在這大殿上,在袞袞諸公之中。因著這種種緣由,我建議,軍中可否引入記功記過製,除影響惡劣罪大惡極就地斬殺之外,其他罪責緩議。罪該罰,但功該賞。千功而一罪致人死命,此法不妥。如今正值用人之際,保人力,存人心,比什麼事都更重要。所以,兵部接下來就有得忙了。”
李汝華跪下叩頭,額頭貼在地上,聲音裡帶出了幾分哽咽:“臣,遵旨!”
四爺抬手將人扶起,“我也知道你的難處,人手不夠,官員缺額,對吧?”他拍了拍李汝華的肩膀,就看吏部,“買賣官位這個事,停了吧!今兒回去,將致仕官員名單整理一份,明兒下午,我要見到名單。另外,把曆年的參與會試的名單抄錄一份拿來……這些人便是沒考上,至少也是舉人。有些人買的起官位,有些人買不起。但買不起的人中,未必沒有大才。所以,隻要真想簡拔,是不缺人用的。我也知道,清廉之官,日子都不好過。俸祿銀子養家糊口尚且艱難。這麼著吧,除了俸祿銀子之外,朝廷按月發放補助銀,具體多少數目,怎麼一個發放法,需得另議。總之,最少保證官員的日常生活。”
這個恩典給的一樣很大!讀書人隻要想做官,奔著京城來,還真就能授官。關鍵是,很多窮舉子願意來的原因是,朝廷給發補助銀。這是非常誘人的一個條件!
方從哲喉結滾動,心都揪到一塊了。這兩個舉措,安撫了朝中的文臣武將,安撫了下層當兵和讀書人。
接下來呢?接下來他又要乾嘛?
四爺起身,“鼓勵開荒,開荒所得田地,可為私產,但不得轉賣……”說到這裡,四爺的視線就在大殿裡一掃,“這件事得列成章程,之後得詳議……諸位大人誰有想法,今晚上回去,寫折子明兒一早遞過來。當天的折子,當天處理,晚上下值之前,若是遞來的折子沒有回複,必有緣故……從明兒開始,外朝會設一備詢處,若是折子沒有回複,那就去問一下。這種情況,多數是有事麵談,可能會耽擱大家的時間。”
不敢!
四爺這才道:“內閣留下,楊漣、左光鬥、黃克瓚、王紀留一下,其他人可以告退了!”
李汝華行大禮,“陛下,臣等告退!”
此時,才嘩啦啦的跪了一片,“臣等告退。”
四爺長籲了一口氣,看了王成一眼,“安排轎輦,送老大人們回府。”
是!
“再請陳距陳內相來一趟,議事。”
王成愣了一下,而後猛的鼻子一酸,快步從裡麵退出去了。
四爺起身,“諸位,暖閣裡請吧,夜裡了,冷的很。咱暖和的地方呆著吧,也吃點喝點,事是一時半會辦不完了,吃飽了咱慢慢說。”
周寶早就安排好了,一圓桌,一銅鍋,鍋裡湯翻滾著,各色的菜擺了一桌,又有八成熟的麵條用油拌好了,在湯鍋裡一滾,就剛好入口。邊上專門準備了一淨室,給這些大人方便整理之用。
四爺先躲到內室,假裝上廁所去了,留足了時間之後才出來,“入座吧!一天沒吃了,都餓了吧!先吃飯。”
他把麵條扒拉進去,又是蛋又是菜的這麼一放,扒拉了一下挑出來放在醬料碗裡蘸著這麼一吃,看著都香。
這些大臣不全是一夥的,但這會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確實是餓了,先吃吧!
四爺一邊吃一邊跟陳距說話,“王妃去處理宮裡的事了?”
“是!乾清宮那邊一切都好,禦醫也去瞧過了,隻是受驚了,喝了安神藥,睡的很安穩。”
四爺這才點頭,然後看向方從哲,“方閣老,你說,眼下這事該怎麼往下辦?”
方從哲一口差點沒給噎死,問我乾嘛?你這說的眼下這事到底是啥事?吏部兵部戶部您點了一遍,必不是問這個!不是問這個能是問哪個?肯定是登基一天就禪位這事,怎麼朝外說合理?
你這問的,好像我跟你是同夥似得!
可我這會子要是不答,你不得以為我不支持你呀!
支持你其實也行,但我老覺著,你在憋著勁要收拾我……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