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華從裡間藏書閣出來,手裡拿著泛黃的書,然後小心的放在桌上,抄書去了。這邊研磨,那邊就道,“這個陳仁錫,怕是個糊塗蛋!見吧,見見也無妨!省的人家說咱家的門第高,等閒人都登不了門!直接到來書房吧,再怎麼說也是兩榜進士,談談學問這總是能的吧。”
林瑞應了一聲,抓了大毛衣裳出去請人去了。
林琅和林瑜陪著在正廳坐著,東拉西扯的說話,這會子裡麵請了,哥仨才一起把人往裡麵送。
陳仁錫就笑問,“沒想到,各位林大人都在家……”
是說大家都很忙,隻林家當真是富貴人家,天氣不好,一家子就貓在家裡。
這個該咋說呢?
林家基本都做的是跟學堂和書院有關的官,彆處忙的沒時間休息是常態,可是學堂不一樣呀!十天一休沐,若是天氣實在不好,還可自由調配,學生在家完成哪些課業,不用去學裡。那做先生的,自然就清閒了。
包括林瑜在內,不也都在軍事學堂嗎?這休沐的日子,不在家去哪呀?外麵那風聲,去哪都不合適!
林瑞和林琅之前在禦前行走的,如今林瑞才被任命,要去政通司,不是負責京報,而是掌管刊印和賬務,現在也沒那麼忙。而林琅呢,去了朱字營。那地方沒啥打眼的地方,好似就是掌管著一座山似得。但是林家人知道,那裡不少孩子,皇子們的親隨怕是都得出自那裡!那裡跟大明的未來捆綁在一起,也跟林家的以後捆綁在一起,所以,尤其緊要!
可如今,那地方就是大山,住著一群不打眼的人,還有什麼嗎?
在家不是很正常嗎?
林瑜就以說笑的語氣說了,“……林家人喜歡做先生,這差事是最叫人愉悅的了!”
陳仁錫心裡卻道,連那麼小的孩子都歸林家人掌管,那這教授孩子的能是什麼呢?若是如此十年二十年之後,世上隻剩下李贄之學說,這是要毀了大明的根基的。
心裡有了這樣的急迫,在見到林四相和林家老哥仨的時候,他就頗為語重心長:“……聖人之說,綿延數千年,而今,朝廷這般否了,這與大明是否有益?皇後一心推崇李先生之學說,是否合乎時宜?叫天下隻剩下李老先生一家之言,於林家和已故的李老先生,是福是禍?李老先生不是孔孟,不是朱子……若有一比,李老先生之學,更像是商鞅的《商君書》,像是王安石的‘荊公新學’,像是張居正的考成之法……”
林家祖孫三代就聽著這人在這裡嘚吧!然後表情都是迷幻的,這家夥說的是啥玩意!
要不是外戚人家,得注意點影響,我大耳刮子貼你,你信不信?
這一大早的,你上門來,拿林家比:商鞅、王安石、張居正。
商鞅被車裂而死,王安石是敗了之後抑鬱而死的,張居正是累死的,死後還被人報複,子孫後代不得善終。
混了個蛋的!我家咋著你了,你一大早上的來我家說這個屁話!
林四相摸了摸鼻子下麵的胡須,努力的尋找這個人的優點!
嗯!找到了!這家夥其實把皇上現在的所作所為歸納‘變法’!
以往的變法,都是權臣操縱的,皇帝支持的。帝王親自下場的不多,但皇上無人可用,或者說,皇上誰的主張都看不上的時候,親自操刀變法,這個比較少見就是了!
但是將其定義為變法,他是讚同的。
變法這個東西,有成有敗!以自家老先生的學說為依托變法——其實這話不全對!
皇上隻是取了其中一部分而已!
若是因此罪林家……那林家也認了!自來也沒聽說過因此罪罪五代的,能罪三代就是大罪了!也就是自己和自家這三個兒子丟命唄!兒子們都有孫子了,老了!命丟了就丟了!
不過,你們確定你們能以此拉林家人丟命?
你當我家那個做皇後的孫女手裡攥著的人馬是紙糊的嗎?他心裡都算過了,真要造反,能成!
所以,怕的鳥蛋呀!不伸頭不代表咱是縮頭烏龜,你就說你這人,鹹的淡的說了這麼多,是為啥的,把話往清楚的說。
這麼一變臉,陳仁錫才發現自己都說了個啥。他立馬就道,“老伯爺您彆誤會,在下沒這個意思。在下隻是說,隻一刀切的取一中學說,是不可取的。”
你哪隻眼睛看見隻取一中學說了?儒家的仁義禮智信皇上要的,要不然律院那邊吵個屁呀!
不過林家人也聽明白了,就是說他們也想有說話的機會,是這個意思吧?!
於是,就都隱晦的看林瑞,京報的事,才說了,還沒開始籌備呢,這怎麼消息就露出去了。
林瑞眼角一垂,嘴角一翹。
這表情……大家懂了!皇後在設套,這家夥入套了!
林寶章立馬道:“陳大人說的,林家都聽進去了!林家人讀的書多了,孔孟讀了,朱子讀了,老先人留的書都讀了!陳大人隻管放心,林家人治學,若一家之言,還怎麼治學。”
正是這個話!
林家人還是通情達理的!這一點是陳仁錫怎麼都沒想到的。
談的很愉快,在林家還吃了一頓飯,在林家三個小輩的恭送下離開林家,卻不知道林家在書房都笑開了!
這中人沒被打死真是奇跡!你們等著攻擊我家老先人呢,還得我們給你攻擊我家的機會!這見鬼的邏輯,得虧他想的出來。
林四相嘿嘿的笑,“被三娘給帶到溝裡去了!他身邊必是有三娘的人,且信任非常。”
如今事情辦的這般順利,他會更信任給他出主意的人。
林寶華就歎氣,“皇後這是考慮到林家了!怕爭執一起,有些人不管不顧的針對林家!所以,皇後給林家一個機會,送給這些人一個人情,以保證林家在這個爭鬥中不受影響,不必受委屈。”說著,他就看林寶文,“回頭你進宮的時候,跟皇後說一聲,休戚與共,血濃於水,不要總擔心林家會受牽連!林家,不怕辱,不怕罵,不管裡葬在地下的,還是活在地上的,就沒怕的!想做什麼,隻管放開手腳。告訴皇後,林家男丁便是不旺,但為她衝鋒陷陣的人還有!不用顧忌!”
結果親爹林寶文沒進宮,老爺子林四相轉天卻進宮了,跟林雨桐說起這個事的時候也道:“老先生之學說,能取一兩處叫天下得利,老先生當含笑九泉了!不必證明那都是對的,隻要證明現階段,裡麵尚有可用的,老先生這一生便無憾了。”
林雨桐攥著老爺子的手,什麼也沒說!
轉天,她就叫樂院開始去巡演一出勸善的劇目《連戲救母》,這出戲本子的原作者已經死了,是馮夢龍搜集的本子裡的一個,林雨桐當解悶的,無意中翻到了!
這個劇目有什麼特彆的嗎?就內容上來說,沒什麼特彆的,就是勸善,符合現在的道德要求。
那為什麼選它呢?因為裡麵有一句戲詞:天可測,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
這麼由著它上演了一個月,這邊京報也籌備好了!林雨桐親自寫了一片文章,交給林瑞,“第一期就登這個。”
這是什麼?
就見文章的題目就是:天可測,地可量!
文章的主旨竟然是挑戰那句‘天有不測風雲’!
這個一出來,得引起軒然大波的!
林瑞不敢,重新拿給四爺:這個能輕易說嗎?誰敢說有測天地風雲之能?這一不小心就會被冠上妖行之名的!
四爺重新推給他:聽皇後的,刊!
她舉著大巴掌,正等著扇出去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