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舟跪下,“娘娘,草民生來卑賤,幼年坎坷……長恨命運不公。草民知道,所行之事必然有風險。草民除了一個姐姐,可以說已經是了無牽掛了。草民入贅劉家,是為私仇。可複仇之後,草民並不高興。有時候回頭去想,這半生過的是否值得。劉家二老,與草民有恩。草民那妻子,也不過是一可憐人罷了。嗣子的選擇上,草民知道,草民在劉家終究是一外人。但哪怕是一外人,草民亦感激劉家給草民機會。草民把林家的產業翻了幾番,還給了劉家。防著那嗣子將來對劉家二老和劉氏不好,草民私下裡藏匿了錢財,那錢財足夠他們能好好的過活。草民便是有個意外,隻求朝廷給姐姐以保障,求朝廷看顧,叫劉家二老和劉氏不被人欺辱虐待……”他說完,就鄭重的叩頭,“自懂事以來,草民為糊□□,為複仇活,從沒為自己個活過一回。這差事,便是上刀山下油鍋,草民也去,草民想為自己個活一回。”
可你要知道,許是十年、二十年,你都得隱姓埋名,不能叫人知道你是乾什麼的。
劉舟點頭,“這世上,關心草民的人沒幾個,衣錦還鄉是好,可草民便是一身錦繡,也不知道要給誰瞧。草民對此沒有執念,不過是……想活的像個人。”
遭遇了太多的不拿他當個人的事,他才會有如此的執念。
回來的時候,林雨桐跟四爺商量,“我覺得,此人可行。”但是,“我想叫仇六經再打發個人,暗中看著。”
是保護也好,是盯著也好,得有個人才能安心。
就這麼辦吧。
在出發之前,先叫劉舟和柳自華熟悉熟悉,劉舟當著林雨桐的麵,跟柳自華結義為姐弟。柳自華按照兩人的年紀選孩子,孩子沒選太小的,說起來大的都十二了,小的也都九歲了。這倆雖沒跟著啟明進宮,但卻出自童子軍,跟啟明一起訓練的。大的這個叫朱達,啟明的馬是他照料的。小的這個叫朱候,管著啟明在朱字營院子裡的書房。
倆人都知道是去乾啥的,朱候還笑嘻嘻的問林雨桐,“娘娘,殿下說,等我回來,就是真正的朱候了。”
對!等你回來,就是真正的大明侯爺了!
“要乖,機靈點,什麼事都沒自己個要緊。”林雨桐叮囑了再叮囑。
倆孩子倒是賊膽大,反正自他們有記憶以來,柳先生就一直在的。太熟悉了,到哪裡有熟悉的人,都不會覺得害怕吧。
現在他們是走不了的,還得以改變之後的身份,在大明生活一段時間,而後,在明年開春之後,再走也不遲。
於是,京城裡一個不起眼的宅子裡,就多了一戶人家。
而同樣的,在一處不起眼的院子裡,也有著不能叫人知道的談話。
石羊跟著李延庚拜訪的是誰呢?是張溥。
最近這幾日,學社裡亂糟糟的,什麼樣的聲音都有。那樣的會館,張溥是住不成了。總有人盯著賬目,算著賬目。張溥為了清淨,租到了這麼一個院子,雇了個粗使的婆子。曾經的他,是不缺知己的。如今沒有風月場所,但總也有一些打著各種名目做一些跟賣笑差不多的營生。
這是朝廷禁不住的!
這些女人常出入會所,說是為了彈琴唱曲助興的,但其實,花銀子是能帶回家春風一度的。自打來了京城,他缺過自薦枕席的女子嗎?沒有!都是紅顏,都是知己!
可到了如今,願意跟著他出來住小院的紅顏知己沒有了。
大冬天的,這邊冷的很。炭盆點著,火炕燒著,還是冷。沒有帶地龍的屋子住,沒有檀香縈繞,沒有小廝服侍,像是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那個寒酸的小家。
可江南的冬不是這個滋味的呀!
才搬來兩日,手上都起了凍瘡了,鼓起來一個包包,有些青紫的印記,這叫他想起了小時候,為了讀書滿手都是凍瘡的經曆。
來了陌生的客人,客人戴著貂皮帽子,他一看是並不知道是什麼人。想著來著是客,他本身乾的就是不停的接納陌生人的事兒,最不介意的就是見見陌生人。
客氣的把人迎進門,屋裡的不暖和,客人沒有摘下帽子,坐在炕上,這才說起了話。
可這說著說著,他發現味兒好像有點不對。
就聽這個年輕的說,“……先生,大明這場變法,就是衝著讀書人來的!皇上更喜歡務實,任事之人。務實是說什麼呢?是說能踏踏實實的乾事的人……做官首先得會做事。先生,你的長處不在任事,所以,在大明,注定是沒有先生的用武之地的。你想想安南那些官員,去那麼遠,給的待遇很好,但無一不是儒生。這是重用嗎?是!誰也不敢說不是重用。這是為了安南更好的融入大明,但對皇上而言,又何嘗不是一舉兩得,把礙手礙腳的人給打發了呢?先生,皇上才把朝中的儒生安排出去,可是先生你,卻又帶著人鬨起來了!你不為官了,可危害比在朝為官還可怕!你怎麼就知道,皇上不殺人呢?
本朝是沒有以言獲罪的先例,可朝廷不治罪,隻以毀掉先生的名譽入手,就能叫先生在大明無立足之地。先生其實心裡也有疑慮,到底是誰要這麼針對您,是吧?您叫人打聽了,但就是沒打聽出來,是吧?這京城說大也大,說小其實也真想象的那麼大。哪裡就能突然冒出來兩個人,還就翻不出來呢?我不妨告訴先生,張采張先生那副畫,在宮裡,被宮裡收藏了。”
張溥大吃一驚,“你是誰?這樣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延庚笑了笑沒說話,這個消息跟石羊有關。石羊去林家拜訪了,他的隨從無意間聽林家的小輩說了一耳朵,說是皇後開始收集畫了,花了一百兩銀子收藏的,但是那畫畫的並不好。那些小輩商量著弄些好畫給皇後送去。
這事石羊並不知道,那隨從並不是石羊的人,他是皇上放在石羊身邊的人。消息自然不過石羊的手,遞到自己的手裡。
石羊這會子訝異的看他,他隻保持神秘,叫他知道咱有消息渠道就行。
這會子張溥問了,一副不說不肯罷休的樣子,他才敷衍了一句:“我敢這麼說,必是篤定的。先生,人家打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張采才是人家選出來的,控製這些讀書人的人。一旦跟張采達成一致,便是先生的死期。是!朝廷不一言獲罪,但是想叫一個人死,卻太容易了。比如,這夜裡生爐子,窗戶封死,敢問先生能活嗎?死了跟朝廷有關嗎?再比如,先生夜裡飲酒,許是出去上了茅房就醉倒在了戶外,這樣的天,凍死了又乾朝廷什麼事?或是叫酒樓送來的酒菜裡,這邊是螃蟹,那邊的菜裡不定什麼就相克了,這般死了,誰敢說是有人蓄意要你的命?所以我才說,要真想活,帶著一家老小,走吧!走的越遠越好!越是想活的好,活成人上人,活的位高權重,富貴榮華,那就帶著一家老小,跟我走!我能叫你一展抱負,我能叫你位列朝堂,我能叫你位高權重,我也能叫你一輩子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張溥看向來人,上下的打量,“位列朝堂,位高權重,富貴榮華……你說皇上要殺我,卻又說什麼朝堂不朝堂……這朝堂,究竟是哪裡的朝堂?”
李延庚摘了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腦袋,還有那麼一截辮子……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