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
二十年了,王成回來了。
站在碼頭,他瞧見了一身布衣朝他疾步走來的青年。青年走到近前,看著他眼圈紅了,“伴伴,您可回來了!”
殿下!
他要下跪,這位殿下卻緊緊的保住了他,“伴伴,回來好,回來哪也不要去了!您不知道,這些日子娘病了,昨兒一聽說您回來了,才能下床,還親自去下廚去了。”
娘娘病了!
啟明就攙扶著王成的胳膊,“是!”他把這幾年的事說給王成聽,簡明扼要的,一路上也就說的差不多的,“……日子當真是難,娘跟著熬呢!先是失了那麼多肱骨老臣,後來又民變還損了王嘉胤王將軍……”
王成在太子的嘮叨中,進了這個熟悉又已經陌生的皇宮,然後看到了消瘦若此的皇上,還有依舊帶著病容的皇後。
這一刻,王成想起了慈慶宮裡,那個小院。他想起了那個小小年紀被封為簡王的孩子,想起了能隨時去見皇爺的簡王。也想起了,在那個小院裡,聞雞起舞的簡王妃。
真的不能想象,若沒有當初那麼些機緣巧合,叫簡王登基做了皇帝,就憑這些年這天災,大明的天下得成了什麼樣。
他疾步過去,遠遠的就跪下了!
四爺朝前了好幾步,去扶王成:“……這些年辛苦了……東南能穩定,你功不可沒。”當年走的時候還是個青年的樣子,而今,頭發已經花白了。
王成沒起身,反而拉著四爺的手,眼淚就下來了,“皇上,老奴想起……想起當日的慈慶宮……若沒有皇上和娘娘……若沒有皇上和娘娘……大明的江山休矣!”
就彆重逢,說不完的話。王成說起了東南,說起了去南島的船,說起了鄭芝龍,以及去了倭國的鄭森,“……那邊已經很成氣候了!估計要不了幾個月,最初年底,就能得了信!大清必是能進倭國的……”
因著王成的回來,帶了許多有利的消息,京報上刊登起了南島的各種訊息,開疆拓土嘛!隻要有好地方,就沒有國人種不了地。
然後東南的捷報頻傳,海上能走更遠的路,緊跟著便有物資源源不斷的從各個港口給運回來。
這幾天天災,為了賑災,也是在力爭修一些基礎工程。像是路麵,像是河堤,像是碼頭海港,都是用災民一點一點的修建起來了!
如今沿海一帶,海港多的去了。運河在一秋的雨之後,水量充沛,航運加河運,南邊和安南的稻米,在今年入冬的時候,逐漸進入了京城,繼而向北方輻射!
吃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什麼菜都不放,林雨桐覺得自己的病是徹底的好了!她問四爺說,“還有大災嗎?”
四爺搖頭,小災小難不斷,但大災大難就算是過去了。而今要是按照曆史的時間線劃的話,都已經是崇禎十五年年底了。
崇禎在位十七年,也就是說,曆史上的大明亡國是在後年,也就是一年半之後。
哪有一年半?李自成是後年三月就入京城的,也就是那個時候,崇禎死在煤山。
林雨桐點頭,小冰河時期其實一直持續到清朝初年。便是到了康熙年間,冬天都是格外寒冷和漫長的。但人習慣了那樣的冬,也就不奇怪了。但這樣的氣候至少還算是穩當,小範圍的災情是有,但像是這樣大規模的災難,卻幾乎是沒有了。
再有大災大難,那就得又是個二三百年。
四爺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跟桐桐說,“明兒……吃一頓紅燒肉吧!”
桐桐就笑,“明兒統一加餐,都吃紅燒肉。”
吃了紅燒肉,四爺又看桐桐,“該安安人心了,你寫一篇文章,就說大災過去了,之後會局部零星的災難,不會有持續性的大麵積的災難了!”
噯!但咱們得把災難的應急機製給規定好,這才是大事中的大事。
新明八年,是在紅燒味中過去的。新明九年,也是在一片歡欣中來到的!沒有鞭炮沒關係,燒起柴火來,劈裡啪啦的,趕走所有的黴運。
新的一年一開春,就有好消息,倭國鬨起來了!洋教徒再一起鬨事,引清兵去了倭國,有兩州之地,已經被清軍給占領了。
林雨桐拿著劉舟送來的消息愣神,密報上說,遼東那邊的碼頭上,大小船隻來往頻繁,這是搜刮了不少物資吧。
而今,大清的情況是絕對離不開新明的,隻船隻一項,沒有新明他們得被仍在倭國!增兵撤兵,都需要新明的配合呀!
再算算日子,皇太極就是今年沒的吧!
那不是能將莊妃跟福臨放回去了呢?
林雨桐問四爺:“要不,乾脆放回去吧!”要不然,這皇位真未必能落到你家祖父身上,“但這也不全是說大清非得你們這一支來繼承,關鍵是……不管多爾袞還是豪格,都不合適!至於費揚果……沒戲!兩黃旗不服的!”知道索尼鼇拜的權臣之路為什麼那麼順嗎?當時多爾袞摁不住兩黃旗!凡是兩黃旗的,都是大清的功勳之臣!就像是鼇拜,他在其中就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皇太極駕崩之後,聚在一起議論誰來即位。不少人舉薦多爾袞!但是鼇拜圍住了皇宮,拎著刀就進去了,放話說,要立就立太|宗子孫,要是不立太|宗子孫,誰也彆活著出去。多爾袞逮住鼇拜就罵,說關你屁事,滾出去!鼇拜是出去了,但是他帶著數千的刀斧手卻沒撤,意思明擺著的,想皇弟即位,除非魚死網破!
兩黃旗不同意多爾袞即位,就不會考慮費揚果。那就隻能是皇子!
那個八阿哥想即位,除非多爾袞支持!可咱們下一步,不就是清除掉多爾袞嗎?
沒錯,多爾袞就是新明朝前發展的一個絆腳石!莊妃雖然聰慧且有眼光,但她被女子身份所限,跟多爾袞還是不一樣的。
四爺沉吟了半晌,抬手將一枚白子往前一推,“那就聽你的……放回去!”
於是,一份國書擺在了皇太極麵前,皇太極看完之後,壓製住的咳嗽聲再也壓不住了:送莊妃和九阿哥回來?
沒有原因,就是簡簡單單的那麼一句話。
什麼意思?
他抬手將茶碗裡藥茶一口喝了,暫時壓製住了咳嗽。才放下茶盞,他就微微愣住了:新明是在懷疑什麼?
懷疑自己的身體嗎?
新明對大清還有什麼事是不清楚的!
他抬手將茶盞一把給拂下去了,新潮起伏,嗓子多了幾分腥甜的味道。
太醫一再說,“您不能勞心勞力,不能動怒呀!皇上。”
皇太極擺手,叫人下去了:“要送莊妃回來……那就回來吧!”
莊妃離開,四爺沒去見!見莊妃不合適,其實是可以見福臨的。但是四爺沒見!
桐桐猜測,他其實心裡還是有點小怕的!
小怕的四爺壓根就不知道,他就是一份國書,裡麵透漏出來的意思,叫皇太極更加焦慮了!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想著大清的以後,種種的憂慮蔓上了心頭。
再加上從新明傳回來的新報,新報上刊登了那位皇後的文章,說是從今往後,再無大災大難!
無大災大難,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以新明那樣體量的國家,有個三年,就能恢複元氣。若是加上海貿和海外的疆土以及屬國,他就是個巨無霸!大清再難撼動它了。
想起汗阿瑪臨終前,被迫撇下了七大恨不提,隻把矛頭對準蒙古。可汗位傳到自己手裡,蒙古依舊是蒙古,沒能有絲毫撼動。
朝顯是征下來了,可上戰場的是多爾袞,是阿敏。
而今又衝著倭國去了,衝鋒陷陣的還是多爾袞。
敢問皇太極這一生,有何建樹呢?
他問石羊:“朕這些年都做了什麼?”
石羊歎氣,“天災若此,天下依舊穩當,這還不算是功績嗎?”
是啊!天災!這是時不我命,奈何奈何!
也就是這一天,莊妃回來了!帶著九阿哥福臨,重新踏入了皇宮。
夫妻父子,數年分彆,早已陌生。在正宮設宴,吃了頓飯。哲哲見皇上不動,就給莊妃使眼色,“你先回宮去,皇上一會子過去!”
可莊妃並沒有等到皇上過去,過了子時了,宮殿的大門被拍響,是皇後宮裡的,“快!娘娘!皇後娘娘急召!”
怎麼了?
這人低聲道,“皇上……不好了!”
莊妃心裡咯噔了一下,抓了大衣裳邊怕跑邊穿,蘇麻沒跟著,回身去抱九阿哥去了。
而莊妃到的時候,皇上已經口不能言了。莊妃甚至於看見皇上的眼睛都渙散了!
是的!皇太極仿佛是看見了當年在草原上有過數麵之緣的年輕帝王,那個帝王一身龍袍,卻不是大明的服飾,那穿的是大清的龍袍。他看見那位帝王跪在一排的牌位前,不由的他看了過去。
太|祖、太|宗、世祖、聖祖……
這是?
他站在大殿裡四下裡望,而後皺眉:這大殿陌生的很。
看著這位帝王叩拜完,然後朝外走去,他也跟了上去!一腳邁出去,他看到的不是大清的皇宮。
那位帝王回過頭來,跟他對視!這一刻,他懂了!全都懂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一根針紮入百會穴,他的心裡清明,眼裡也能看的見人了,幾次張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哲哲坐在邊上,彆的大臣該是還沒到!貴妃幾次想朝前,哭嚎不止,把博果爾朝前推,他是掃了一眼,視線就落在了莊妃的身上。
他看見了:世祖——愛新覺羅福臨。
哲哲趕緊叫莊妃,“近前來!”
莊妃跪在床邊,手背皇上緊緊的抓住了!這一刻,她一下子懂了皇上的意思,她的聲音小小的,隻兩人能聽見:皇上,硬著不能取,軟著未必沒機會!臣妾在新明,學了許多漢人的俗話。像是,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三代。窮富尚且如此,更遑論其他!臣妾也不信,新明能代代出賢君。而臣妾更不信,臣妾培養不出個好兒子,好孫子,甚至於好曾孫來!臣妾讀愚公移山,最喜歡一句話,那便是‘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皇上,隻要其誌不輟,臣妾堅信,未來可期。
皇太極說不了話,卻笑了!他的笑容舒展,在他咽氣的那一刻,似乎是看到了更廣袤的土地,由他的後人主宰!
所以,太宗病雖起的突然,卻走的格外的安詳。
可再是拉著莊妃的手,安然而去,但到底是沒留下隻言片語。
這一晚上,四爺猛的從夢中驚醒,不斷的喘著粗氣!
桐桐抬手摸他的脈,一切都好,“是覺得哪不舒坦?”
四爺搖頭,看桐桐,“遼東……人沒了……”
桐桐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皇太極,“沒了?”
是!沒了!
桐桐再算了一遍日子,“不到日子呀!”
所以,還是變了!
是啊!變了!
皇太極沒留下旨意,誰來登基,依舊得討論!
兩白旗呼喊著,多爾袞戰功烜赫,非多爾袞即位不可!
嶽托竟然破天荒的,站在了多鐸的一邊,要支持多爾袞即位。
豪格掌控著正藍旗,正藍旗和兩黃旗都反對!正藍旗覺得該豪格即位,兩黃旗卻堅持:“非太|宗子孫即位不可!”
不僅滿臣裡有一半反對多爾袞即位,漢臣那邊幾乎是都在反對多爾袞即位。
鼇拜手持利刃,“若非太|宗子孫即位,那就是謀逆!得問我手裡的刀答應不答應!”
多爾袞一瞧,隻反對的勢力就跟他勢均力敵,還有一些所謂的中立,到底會如何選擇難說的很。他嗬斥鼇拜,“出去!這裡的事與你何乾?!”
鼇拜沒犟著,就在外麵守著呢!好似選出誰來,他就要把誰弄死。
哲哲坐在上麵,滿心的焦急,看代善和費揚果。
費揚果沒言語,代善就試探著說,“國賴長君,若不然,豪格來!”
這話一出,沒人言語!
豪格心裡一喜,想著這即位,自來都是三請三辭的規矩。於是,他就道,“我德小福薄……”
話沒說完,多爾袞直接就道:“那就從小阿哥裡選一個立為新君,未嘗不可!”
豪格:“……”差點沒給氣死!
眾人:“……”先帝那樣的人,怎麼會生出這種兒子來!這種時候該當仁不讓,你玩什麼三請三辭!
代善立馬從善如流,他也沒真覺得豪格合適!因此,他就提議,“莊妃與九阿哥,在新明為質,論尊,論貴,論功,都當得!”
多爾袞卻反對,“論貴,當一貴妃所出之子為貴。論尊,當以宸妃所出之子為尊……”
費揚果就接話了,“此言差矣!論貴,輪不到貴妃!貴妃乃林丹汗遺孀,敢問,蒙古部屬今何在?”
多鐸道,“那就八阿哥!八阿哥與九阿哥出身一樣,但八阿哥之母宸妃卻比莊妃更尊貴!若要論起對大清以後的好處,對新明新帝該有了解!九阿哥長在新明是沒錯,但是八阿哥的養母乃是新明人,且先帝親賜的師傅,都是漢人。”又一樣了!這處處一樣,那隻能以長幼而論了!
費揚果笑了一下,“此話又不對了!那周氏雖是漢人,然則,得看是什麼樣的漢人!”說著,就一拍手,小豆子便進來了,捧著一個東西。費揚果接過去,“這是賬本,什麼賬本呢?一個藥鋪的賬本!為什麼要查藥鋪呢?因為先帝曾懷疑宸妃之死有蹊蹺……”才怪!不過是有人說用了大明的藥也沒用,宸妃還不是一樣死了。他以為是弄到假藥了,想私下查一下。誰知道就查出點東西來!但是,現在先帝沒了,他說是奉命,那就是奉命,無人敢說不是!
他把賬本翻開,“有幾種藥,賣給宮裡一位嬤嬤!這位嬤嬤,是誰的人呢?此人出宮的時候,我已經羈拿了!此人是周氏的人!周氏懂藥性,她用次要煲湯,進給宸妃飲用。食材相克,體弱之人,便能要命!這般惡毒女子所教養的八阿哥為君,是為了大清?還是為了誰呢?”
上下大驚,不管這事真不真,但是費揚果此時拿出來,便是捏造的,也能把周氏給拍死,繼而連帶的八阿哥失去資格。
多爾袞皺眉,但卻無法辯駁。周氏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沒能說,就被人給拉下去了。隻留下惶恐的八阿哥,滿眼的茫然!
莊妃拉了八阿哥,輕輕的拍了拍安撫。
等前麵請她了,她才一手八阿哥,一手九阿哥出去!然後看了看福臨,福臨朝額娘點點頭,朝皇額娘走過去,靠在皇額娘的身邊,緊緊的攥住皇額娘的衣擺。
哲哲的心都軟了,她輕輕的拉了福臨的手,然後一步一步的牽著他走上了禦階,將他安置在龍椅上。
莊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將八阿哥攔在懷裡,“不怕!不怕!”
博果爾瞪了八阿哥一眼,八阿哥躲在莊妃的懷裡,“姨媽!”
是啊!我不僅是你的庶母,還是你的姨媽!
這一天,愛新覺羅福臨,登上了皇位。
十天後,國書擺在了四爺和桐桐的麵前,一切塵埃落定。
四爺將國書遞給啟明,“你看看!”
啟明接過來了,“幼主登基?”
是啊!幼主登基。
“這是咱們的機會?”
對!這是咱們的機會!
啟明就道,“回頭我就寫信給費揚果,也得給劉舟下令,多爾袞得想辦法拿開!”
桐桐笑了,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跟你爹在,在朝中,敢跟你硬扛的人不多了!那就不如,我跟你爹看著,你拿彆人練練手,試試深淺。
郭東籬低聲道,“娘!我覺得莽古濟公主或可一用!”
那你就去試試!那些女官女衛,都交給你。我在後麵看著,便是辦壞了,也沒事!
正說著話呢,啟泰就扯著娘的袖子,“娘,我想從朱字營挑些人,出海轉轉。”
出海呀?現在不行,等過幾年,咱們的船更安全了,一定放你出去。
孩子們嘀嘀咕咕的計劃著以後,可四爺和桐桐相視一笑,再沒言語!
崇禎十七年,大明變成了新明,沒亡!這一年,大清是大清,也不是大清。這一年,蒙古是蒙古,卻也不是曆史上的蒙古。
兩人站在觀星台上,遙望著星空,沒有因為混戰,而死更多的人,萬幸!
之後會怎麼樣呢?之後依舊會風大浪急!朝廷這地方,哪有消停的?!在以後很長的時間裡,女官依舊會被排擠,官員依舊還是會結黨然後相互攻訐,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
可這就是朝廷,也才是朝廷!
身在東北的老道,一直觀察著星象。那顆帝王星還照樣亮著呢,還照樣顯示東北出帝星。可其實呢,這裡剛隕落了一顆星!對著那顆星正歎氣呢,突然之間,就瞧見天空中的那顆大星,驟然閃耀!
帝星閃耀之下,那是多廣袤的一片土地呀!
老道急匆匆的往樓下跑,喊小徒弟:收拾東西!回!回!
回哪裡?
老道愣住了,繼而哈哈大笑。是啊?回哪裡呢?這是是國,那裡也是國,不過是早晚的事而已!
小徒弟問說,“那還回嗎?”
老道沒言語,隻看著星空,然後就見星象圖在雲中若隱若現,雲霧過後,漫天璀璨的星辰,他們拱衛著帝星,照亮了整個東方。
四爺和桐桐是看不懂這玄之又玄的東西的,要問桐桐看著漫天的星辰想到了什麼,桐桐隻能說,“明兒是個大晴天!”
四爺哈哈就笑:有你,哪天不是晴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稍後捉蟲!
ps:這一部分今兒就算是完了,下一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