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這才道,“張文瓘當初在並州做參軍,深受李績器重。李績對他有知遇之恩!你一提,他立馬讚成。李治當然不能直接答應了。”
林雨桐懂了,李治是想跟張文瓘說:你跟李績的關係我知道!
這其實是警告,警告李績和張文瓘不可結黨!但是事隻要對,李治最終還是會采納的。
也對!一個是當朝宰相之一,一個是位居一品司空高位的武將,你們要是結黨的話,想乾嘛?
然後這天回去,四爺就在考量,得叫桐桐熟悉朝中的大臣了。哪怕是紙麵上的,也得熟悉。不管她願意不願意,事實上,武後已經將她推到了參與政事的位置上了。
正思量呢,李績叫了。
四爺隻得先過去,可一過去,就在門口看見個穿著黑鬥篷的人,顯然是一位神秘的客人。
李績迎出來了,“都進來。”
鬥篷一掀開,不是張文瓘是誰?
張文瓘要給李績行大禮,李績一把攔住了,“不可如此!快坐!”
“恩師!”張文瓘先看李績,“您老身體可好?”
好!都好!
張文瓘這才看向四爺,“早年,我和兩個同僚跟恩師辭行,恩師給其中一個同僚送了佩刀,送了另一個同僚玉帶,卻什麼也沒給我。我當時就問恩師說,為何不送我東西。恩師當時就告訴我,送這人佩刀,是因為這人生性優柔寡斷,贈以佩刀,是希望他處事能果敢。送那人玉帶,是因為那人桀驁,向來行事放誕,送玉帶,是有約束之意,希望他自我約束,不惹亂子。而後恩師又告訴我說,你什麼都能做好,我沒什麼要送你的!”說著,眼淚就下來,“恩師一言,叫某受益半生。自為官以來,不敢有絲毫懈怠。”
李績就笑,“不提!不提這些了。快坐!”
張文瓘坐下就看四爺:“敢問駙馬,某可能見公主殿下一麵?”
見桐桐?
四爺就起身叫了秋實,秋實趕緊去了。
秋實不敢說前麵還有客人,隻說,“國公爺有請。”
林雨桐也沒多想,還以為是李績才回來有什麼交代的事呢。結果一進去,才發現張文瓘也在。
這是何意?
這一進去,都起來要見禮!林雨桐伸手給攔了,“都請坐。”
她坐過去,就看向張文瓘,“深夜來此,必有要事。張相請講!”
張文瓘看向這位公主,直言道:“平高句麗,朝廷要設立安東都護府。已然擬薛仁貴將軍為都護,率二萬人馬鎮撫,都護設於平壤……”
嗯!這怎麼了呢?
“可安東都護府遠,為將者還罷了,為卒者不願背井離鄉。而今,已出現逃亡。折子遞上來,又恰逢朝廷大喜之時,臣等未敢奏報於聖人。隻奏報於太子知曉!”
林雨桐便懂了,“太子沒想著瞞著聖人。”
對!其實不瞞著也不是大事,“太子給聖人上了一道折子,說是征遼將士逃亡,在限定不自首或是逃跑者,斬殺之刑過了,將妻兒沒入罪籍,也錯了。太子認為,若是遇病不能按期歸隊,隻因為害怕要被殺才逃跑的,這怎麼算?或是因為山上砍柴被強盜擄劫了,不能按時回來,難道妻子兒女就該獲罪嗎?一隊中有一個不能歸,那整隊的人因為害怕被牽連,逃跑了怎麼辦?若因為以上種種被殺,妻兒被入罪,其情可哀。因此,太子殿下說,凡是有逃亡的,不該連累家小。特上表皇上,修其律法。”
林雨桐皺眉,這事上太子沒錯!張文瓘急忙過來,是因為:“張相認為,放寬了律法的結果便是更多的人以病、以殘、以各種方式逃避入伍,可對?”
對!太子施行的是仁政,這沒錯!
因著太子的仁,這個折子上去,聖人一定會恩準!短期內,都會高呼著仁義。可從長遠來看,行伍之亂,就自此而起了。
林雨桐就看四爺,這個事,難撬動!尤其是自己出麵去辦,並不合適。
她就說,“張相,有些事我出麵,許是會適得其反。駙馬正在革新兵器,此法得保密。大唐的兵器領先,那人員是不是就可以精簡。”若是不需要這麼多人,“那是否有必要讓人終身服役?我的意思是,一般的兵卒,服役五年便可。多服役一年,多給一年的永業田。這可自願選擇。越是在行伍中有官職的,要求服役的時間越長。當然了,有官職的,也不樂意退。但是,在一些官職上無所作為,甚至是屍位素餐者,到了一定年限,考評不合格,就該罷輟。父子相繼這一套,最不該出現在行伍當中!流了血就得有回報,這是鐵律。”說著,就又頓了一下,“當然了,我對軍中之事,所知不多。這話也就是一家之言,我隨口一說,您隨意一聽就罷了。”
張文瓘沉吟了一瞬,起身告辭。
直到人走了,林雨桐才看四爺:“他很不該上家來找我!”
四爺就笑,“一開口就說了,他沒辦過錯事!那此次來,又怎麼會是錯事呢?他必是奉命來的。”
能奉誰的命?除了李治也沒彆人了。
林雨桐微微一歎:“明兒搬到公主府,請師兄來一趟。就說自成親一來,還不曾有孕,請他幫著調理一二吧!這個冬日,我不出門了。”
問題的根子出在‘乾政’二字上!李治不想叫自己乾政,這跟壓著李賢是一個道理!他怕李弘壓不住自己!尤其是當李弘極度信任自己,而四爺又頗有才乾的情況下。他怕養大了自己和四爺的野心。叫張文瓘來,這就是知道張文瓘跟李績的關係,李績能明白這裡麵帶著什麼樣的意思。
雖是問策,又何嘗不是試探,不是警告呢?
李績就這麼看著曾孫跟公主你一言我一語的,把事情定了。壓根就沒用他多話。他心中不無遺憾,公主和太子調換一些,可能都合適。
林雨桐真搬家了,太子叫呢,她也以病為由,沒過去。
李弘皺眉,想去探病的。但李敬玄給攔了,“殿下,公主亦是婦道人家!”
這說的是什麼話?!
等無人的時候,李弘的侍讀高智周才說,“殿下,李司空回京了。”
何意?李弘問完,恍然了!自己頻繁的跟皇妹接觸,可皇妹是英國公府的人!跟一個手握軍權的臣子走那麼近,想乾什麼?
玄武門之事,才過去多久?不一樣是兒子逼的父親退了位了!
父皇疼自己是真的!父皇時刻警醒著也是真的!
那麼同理,身為太子的自己,不該警醒著嗎?李建成一直警醒著,可不也被太|宗給殺了。
這天晚上,李弘一個人坐在書房,枯坐了一晚上,再沒提叫公主來東宮。
李治看著宮內外的消息,然後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弘兒呀,你當做太子是那麼容易的。怎麼教都教不會,現在會了嗎?坐在上麵,誰都彆輕易去信。桐兒是不會害你,可你不能因著這一個,就不設戒備心!這是在作死呀!
他問站在邊上的明崇儼,“朕是個冷酷的父親吧?”
明崇儼就道,“真正的仁慈,是教會皇子皇女們如何在皇家把控一個度!公主需要知道這個道理,太子亦需要知道這個道理。”
李治慘然一笑,沒附和這個話!是這樣嗎?也許是!也許不是。誰知道呢?他就覺得,玄武門外皇室自相殘殺的血,成了李家皇室的夢魘,怎麼也掙脫不掉。
他喊劉仁:“給公主賞賜金千兩,賞賜珍珠一斛,賞賜貢緞百匹,賞賜貢米千鬥,賞賜鳳攆一架,賞賜……”
一串串的賞賜,堵住了入坊的路。
到底賞賜了多少東西呢,林雨桐坐在公主府的正堂裡,聽著禮官在那裡報,足足聽了一個時辰。感覺是又送了自己一次嫁妝。
公主府裡庫房真的就塞不下了。
林雨桐歎氣,還是謝恩去了。
李治躺在那裡,精神似乎又有些不好了。林雨桐過去,他就伸出手,“可怨怪父皇?”
林雨桐搖頭,“您的顧慮很多!”除了那些說不出口的,“您還擔心我的參政之嫌,會撥動朝臣敏感的神經。您怕皇兄的信賴,成了大臣們攻訐皇兄的借口。”
李治一把攥住桐桐的手,“桐兒啊,父皇跟你說句實話!朕時常遺憾,你跟你皇兄若能調調該多好。他為女,你為男,父皇便再無可憂心的了。可這個天下,不是一家的天下。朝臣如何去想,這至關重要。不是為父心狠,而是時也命也運也,半點不能由人。若不是朝臣,朕欣喜於你的才乾!你哥哥得你輔助,朕又有何可憂心的?”
說著,就抬手遞了一封折子過去,“你看看再說。”
林雨桐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這是一封許敬宗的折子,折子上說,公主有輔助之功,當領司農寺之事務,參機軍事。
她蹭的一下就合上了!怪不得呢。怪不得李治強插了一杠子,把自己給摁回公主府去了。原來根子在這裡了。
許敬宗是武後的人,但這次他這個折子上的,未必符合武後的心意。武後希望潤雨細無聲的叫自己摻和進去,但許敬宗自作聰明,上了這個折子!他是武後的心腹,至少彆人這麼看!然後他上這個折子,公開支持皇家公主參政。朝臣會怎麼想?會想武後這是為她明著乾政鋪路來了。
在朝中起波瀾之前,李治果斷出手。以儘可能委婉的方式,達到了他的目的。
林雨桐就說,“說實話,我不喜歡朝堂。相比起這些是是非非,我更喜歡在府裡種地養花,下廚做羹湯,得閒了,我喜歡把駙馬打扮的利利索索的……若是老天有眼,我還想儘快生個孩子,在家享受育兒之樂!我有父皇母後庇護,上有兄,下又弟,這輩子是少不了我的富貴榮華的。您放心,我什麼也不摻和。儘快給您生個外孫,好不好?”
李治心裡那點難受,被這麼一說全消散了。高高興興的說了好一會子話林雨桐才走!大概是為了不叫人多想,武後沒見她!她在外麵磕了頭就下山回家了。
回去就生氣,“這個許敬宗,就是個棒槌!”
這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曆史上名聲不好是有道理的!他投靠武後,好似就覺得這家夥不是啥了不得的人物,其實真不是!這家夥也是瓦崗山上下來的,曾經還追隨過李密。魏征也曾經追隨過李密,可以說跟許敬宗兩人當年那是同僚呀。後來,都投了李唐了。魏征混成什麼成色呢?怎麼說也算是做過宰相吧!可許敬宗呢,其實他是參與過玄武門之變,掌管過機密要事的!可魏征那時候是李建成的舊臣呀!
結果這兩人,魏征是把一把爛牌打出了花,可許敬宗是把一把好牌給打了個稀巴爛。他第一次被貶,是因為他上朝的時候嘲笑歐陽詢相貌醜陋!之後又有人彈劾他,說他收了外族人很多珠寶,把女兒給嫁給人家了,這是私德有虧,又被貶了。再之後,是他治家無方。他的原配是裴氏,可惜裴氏死的早,死了之後他把裴氏的丫頭娶了當繼室。這是不被允許的!結果許敬宗就做假,說他這個夫人姓虞,是有來處的。娶了就娶了,結果原配留下的兒子沒好好教養,跟繼室私|通。他沒把繼室怎麼著,卻告了親兒子,把兒子給流放嶺南了。好些年之後,想起來了,結果才弄回來給安置個縣令去做做,可身體壞了,沒多久就死了。
如今因著得武後的寵信,第一個投奔的人嘛,格外不同。
所以,他是有和李績一樣的待遇,聖人賜了小馬小轎,從禁內到內省,都不用走路。
可李績是什麼功勳?
他許敬宗什麼功勳?
把李績和許敬宗放在一個板凳上……說實話,在這個事情上,武後擺的也不公正。當然了,她不這麼抬高投奔她的人,那便沒人投奔她了。她得樹立一個標杆!
可叫自己容許敬宗……這人要是不招惹自己,自己搭理他嗎?
在家裡氣的轉圈圈,收拾此人很容易,但打狗得看主人呀!武後必是會保此人的。
四爺回來的時候桐桐噘著嘴,氣呼呼的坐著呢。
這可稀罕了?這世上還有能叫你受氣的人?說出來,說出來叫爺樂一樂。
他坐過去,手指放在她噘起的嘴上,隻管笑。
林雨桐‘嗯哼’了一聲,抱著四爺就不撒手,“我被人欺負了。”
這模樣能把人給笑死,這一點也不適合你!他把人往懷裡掂了掂,“說!誰欺負你了?”
“許敬宗!”說著,就低聲把事說了,“你說他煩不煩呀!多能耐呀?真以為是武後肚子裡的蛔蟲呀?什麼都叫他猜準了,還是武後嗎?什麼也不去問,自作主張……本來沒事的事,硬是因著他攪和出三分事端來。想拍馬屁,拍在了馬蹄子上。武後現在估計怕也是惱的狠了。養的狗不打招呼就亂吠,壞了武後的大事了。”
就這點事?
“這還是小事嗎?”林雨桐冷哼一聲,“要不是有顧慮,看我不拆了他!”
四爺就道“那你現在怎麼想的?”
桐桐坐起來,“我很佩服武後……但是,我想了再想,我不能不分善惡對錯的去支持武後!我是公主,我不乾政。但是許敬宗不對,就不能留。隻要讓我抓住把柄,我會先去見武後的!給她自己清理門戶的時間,就是我能為她做的。”叫我因為她無條件的包庇誰,那不行!
四爺一下子就笑了,這就對了!這才是桐桐。他就說,“此人犯的事大了,證據有。真要是想好了,我送你去溫泉宮。”
犯什麼事了?
四爺就說,“他還是修史官,你知道嗎?”
知道!怎麼了?
“怎麼了?”四爺眼裡多了幾分厭惡,“他在明目張膽的篡改史書。”
篡改史書?什麼時候的史書?
“唐史!開國史!”
我去!瘋了吧!
不是瘋了,是武後把此人養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