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惹阿娘生氣了’叫武後瞬間紅了眼眶,呼吸都不順暢起來了,抬手指著林雨桐手都抖了,“你還在乎我生不生氣?”
林雨桐一把攥住武後的手,眼圈也紅了,“阿娘,您是我阿娘呀,我怎麼會不在乎您生氣還是不生氣呢!我們能活到如今,能有如今的地位,那是阿娘你一步一算謀劃來的!為子女的,隻要想想您這些年步步驚心的日子,哪有不心疼您的?可是,不論是作為護國公主,還是作為您的女兒,今兒這事都得兒來做呀!”
她攥著武後的手不撒開,一邊輕輕的給她摁壓穴位,一邊就道,“人做事,要麼,為私;要麼,為公;要麼,公私兼顧。咱就說這件事本身,阿娘啊,您就說,這手段糙不糙!且不論大家信不信杞王有謀反之心,有沒有能耐謀反,就隻說周禦史這個事辦的,糙不糙?這朝堂上站著的,沒有笨蛋!連女兒都能一眼看出這麼些破綻,那彆人呢?是!您不在乎朝臣是不是看出來了,可您也不在乎太子是不是看出來嗎?太子的性情您知道呀,他若是看出來了,他會如何?阿娘呀,賢兒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他一定會徹查到底……到那時呢?怎麼辦?母子反目?親人成仇?阿娘啊,到那個時候又當如何呢?杞王獲罪了,父皇跟您徹底離心了!太子因公事跟您反目……怎麼辦呢?兒知道這事的時候,一晚上心都是揪著的!兒就想,兒要什麼呢?兒應有儘有了,父母疼愛,兄長愛護,弟妹尊敬……兒珍惜骨肉親眷,兒盼著回家來,父母和睦,兄弟相親呀!在兒心裡,爵位不爵位不重要,給我多少權利不重要的,兒就盼著您和父皇好好的,盼著賢兒這個太子做的不為難……兒,所求不過如此。”
武後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背過臉去。心頭壓著的那一股子因‘背叛’而起的火,好似一下子消散了。
她甩開拉扯,抬起手轉身的時候迅速的擦乾了眼淚,坐榻上去了,“跪著乾什麼呢?等我扶你嗎?”
行!火下去了!隻是生氣,那就問題不大。
林雨桐順勢就起來了,而後才道:“這是私,就從公而言,身為護國公主,兒也是非站出來不可。為何呢?因為兒臣害怕!今兒能誣陷杞王,那明兒呢?是不是也能構陷皇兄呢?再明兒,也能來構陷兒臣,構陷顯兒,構陷旦兒,構陷太平?”
事實上,武後的每個孩子都被構陷過!便是被武後寵愛的太平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被構陷。
“能蔓延到皇室,那必然就能蔓延到百官身上。”
事實上,被構陷的官員數量極大,像是狄仁傑這樣的,都被構陷過,還差點因此而喪命。他被關進去,被誣陷其謀反。狄仁傑當場就認了,對!我就是要造反。因著得了口供了,他免了皮肉之苦。轉臉卻想法子叫親兒子出去想法子見了當時的女帝,這才算是保住了命!出來之後,女帝問說,為何要承認造反。狄仁傑說,若不承認,臣便沒命站在您麵前了。
由此可見,構陷之風已經到了何種程度。
“若是構陷成風,朝廷是何樣的朝廷?天下是何樣的天下?而掀起構陷風之人,必將在史書上留下千古罵名。母後您也說了,萬事皆浮雲,隻聲名可傳千古。可到了母後身上,怎的反而不在乎這名聲了呢?女兒是大唐的公主,蒙您和父皇厚愛,賜以護國為名。兒也說過,兒之所在,大唐的榮耀便在!兒不能叫大唐的天空蒙上烏雲,兒想叫大唐的百姓抬起頭來,所見必晴空。兒錯了嗎?”
武後認真的看這個女兒,她生了孩子,成了母親,不是當年那個瘦弱到可憐的孩子了。她高了,豐腴了,她的麵容五官越發的像自己了。都說她像自己,是的!長的是像!但性情真不像。
聽聽這個話,竟是帶著幾分天真之氣!
於是,她笑了,因為太可笑了,事做的如此硬氣,卻存著這樣天真的念頭。她就說,“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覺得不管是李上金還是李素節,都不是有能為之人……可你不知道,有些人就偏喜歡無能為之人!因為無能之人好掌控!他們隻要姓李,隻要是你父皇的子孫,在有些人眼裡,他們就可用!若不然,為何玄武門之後,太|宗對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兒子們斬殺殆儘呢?李建成是太子,他的子孫殺了是防著他們占著名分的便利,那麼李元吉呢?李元吉的兒子殺完又為了什麼呢?仇恨不能遺留給子孫,這是太|宗皇帝用血教給子孫後代的道理。”
“可罵太|宗皇帝的少了嗎?麵上不罵,可背後不罵嗎?丹冊史書上不罵嗎?罵的!兒的想法正好跟母後相反,史書上,有些當學,有些不當學。不僅不當學,還該引以為戒!況且,此次的事件,跟太|宗還不同!太|宗不是構陷,他是動兵了!他反就反在明麵上,殺就殺了,他做了,他擔了!所以,太|宗一朝官風相對清正。為什麼?就因為一個字——明!”
這是來跟本宮吵架的吧?!武後的火氣也起來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指著外麵,“說的好不輕鬆!那叫你說,該如何?”
“若不放心,挪到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便是了。”
“隻你聰明,隻你懂得放在眼皮下的道理!那你怎麼就不想想,為何動輒就給發給偏遠的地方去了?你去翻開史書,多少帝王死了都得秘不發喪。為何?因為繼承人遠隔千山萬水,飛不到都城。你倒是好,把宗室都留在都城,是怕真到了要緊的時候,沒人搶嗎?我跟你父皇動輒東巡,在東都洛陽。然後呢?然後都城裡放這些人,你就不怕生了亂子人家占了長安,我們想回都回不來。”所以,斬草除根,說破大天去,也是有道理的!“換做你,你怎麼做?”
“我就以父皇思念兒子為由,將其風風光光的接回京城。而後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們若是不知道輕重,真要做什麼,我正好拿住把柄一把將它摁下去,叫他今生今世都無法翻身。若是真愚蠢,那我就拿他們釣魚,真要是有人想扶持這種蠢貨,那正好上鉤,釣上來我就炮製。而這魚餌,正好以此為罪,殺人太過,又有父皇的麵子,那我就把他關起來。吃喝穿戴不虧待,甚至於婚喪嫁娶都不給耽擱,可就是不許出來,圈了他的府邸,關上三十年五十年,還剩什麼了?可要是特彆聰明,既不做過界的事,也不會蠢到被人利用,那就很麻煩了!我得耐心,一點點將其拆分。家裡人口多了,事就雜了,心就不齊了,哪裡沒有空子可鑽呢!”說著就看武後,“兒這話,不怕對著父皇說!若真的危害了社稷,給天下帶來動蕩,那麼,就得這麼處置!”
武後沒言語,看著窗外的雨幕麵色沉沉。
大殿裡重新陷入了沉默,外麵雷聲轟轟,裡裡外外大氣都不敢喘。
此刻的氣氛,如同外麵的天一樣,透著一股子壓抑!
林雨桐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氣,往前走了幾步,拽了武後的袖子搖了搖。
乾什麼?武後想往回拽,林雨桐就不撒手,又搖了搖,叫了一聲:“阿娘?”
還有什麼,說吧!一次說話,也叫我受受親生女兒的教!
又給懟出火氣了!你說,這火氣怎麼這麼大呢?她又試探的叫了一聲:“阿娘?”
聽的見,說吧!
林雨桐探著頭眨著眼睛小心的覷著她的麵色,而後輕聲的問了一句:“那我可真說了?”
說吧!
武後的火氣蹭蹭蹭的往上冒,還以為又能聽到什麼高見呢,卻不想袖子又被搖啊搖的,剛才還跟自己據理力爭,爭執的麵紅脖子粗的女兒,這會子一張口,聲音又軟又糯。就見她拽著她的袖子,一臉的小心翼翼,而後這麼軟軟的說了一句:“阿娘呀,兒餓了!”
武後:“……”所有的脾氣在這一搖一晃中,在這一聲‘兒餓了’中,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