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桐桐就不管了,這不是她的職責。
出來的時候,她低聲吩咐劉雲:“叫陳管事盯著這個常家,看他們買人到底是要乾什麼。”
是!
騎馬在回宮的時候,五公主已經在宮門口等著了。盧七郎站在邊上,真跟五公主說話。
桐桐一回來,五公主就笑:“怎麼樣?杜十一娘好著沒?”
“在庵堂暫時無事。”桐桐從馬上下來,將韁繩扔給青芽,得跟五公主進宮門了。
盧七郎深深的一揖:“謝二位殿下。”
桐桐擺擺手,跟五公主往回走。
盧七郎能聽見這位郡主的聲音,她在說:“一個茶商而已,好大的膽子。這件事就是得往大的鬨,鬨到人儘皆知了,便也知道有些事不能過分。人跌入塵埃,卻不是能任意踐踏的。”
盧七郎猛的抬起頭來,朝那道背影看過去。
“人跌入塵埃,卻不是能任意踐踏的!人跌入塵埃,卻不是能任意踐踏的。”
盧七郎將自己的頭高高的抬起,站裡了良久,直到雙腳麻木了,老仆大著膽子來催了,他才轉身往回走。
小小的門臉,小小的院落。
一進門,邊上的門房住著老仆夫妻。穿過照壁,是個小小的天井。他從穿過天井進了正堂,傳來父親沉沉的咳嗽聲和母親低低的言語聲。
他站在正堂裡,朝東次間走了兩步,“父親,母親,兒回來了。”
母親忙道:“快進來!”
裡麵的炕上,是麵色蒼白的父親。炕沿上坐著個一身粗衣的女子,這便是母親。
母親臉上還掛著麵巾,他忙問:“臉上的癤廯還沒好嗎?您讓兒看一眼,回頭去找大夫開一味藥!”
盧母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麵巾摘了下來了。
盧七郎看見那臉,一瞬間便白了麵色,“阿娘……你的臉……”
盧母摸了摸臉:“是不是挺嚇人的?”
“是誰?”是誰劃破了您的臉?
盧母笑了笑,“阿娘嫁給你爹,在高門大戶之中,這容貌無礙!可若是蓬門蓽戶,這般的容貌是禍不是福!這是娘自己劃的,你父親提前並不知道。”
炕上的男人靠在枕頭上,憐惜的看向女子,眼裡便有了濕意,“委屈你了。”
盧母搖了搖頭,然後起身,“我去盛飯,你們爺倆說話。”
盧七郎將身上的棉披風解下來披在母親的身上,“外麵風大,阿娘彆著涼了。”
噯!
盧母抬腳出去了,盧七郎這才坐到父親身邊,“父親,藥吃了嗎?”
吃了!盧方行將懷裡的湯婆子給兒子,這才道:“這天寒地凍的,今年就先在城裡這麼過活吧!等到來年天暖了,將城裡的房舍賣了,去城外哪個郊縣買個小莊子,有田有地,教幾個蒙童,咱的日子也就能過了。要不是我身子拖累,無法遠行,其實還是該回老家的。”
盧七郎沉默了良久,這才道:“父親,聽聞朝廷要選吏……”
什麼?
“代不能為官,但吏卻不禁!”盧七郎看著父親,“兒子……不想躲起來,每日裡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不管是官還是吏,兒總得站在人前,去做一份差事。有一個身份,庇護您和娘親安生的過後半輩子。兒也想有個穩當的差事,賺一份養家糊口的銀錢……總抱著世家的身份不撒手,覺得高高在上,可彆人還是一樣的能把你踩在腳底下。爹爹,唾麵自乾,咬牙撐過去了,其實沒什麼了不起的。吏是下等也罷,不入流也罷……兒不在乎!兒要是敢站出來,做這個差事……那世人就知道兒是什麼樣的人!兒乾的了彆人乾不了的事,那誰要是想欺負咱,他是不是得抻著點……好叫人知道,咱便是沒有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了,咱也是不好惹的人呢!”
盧方行臉上終是帶出幾分笑意來,“為父以前常告訴你說,居上位不得驕,你總說你聽進去了。可其實呢,你一直沒聽見去!你是盧七郎,你以為的不驕,不算是真的不驕。為父常憂心,說我兒這般的性情,幾時能長大。可而今,果然長大了。可見,禍福相依的話再對沒有了。盧家在,我兒便是尊貴,也不過是被家族送去給哪個女郎君,聯姻去了。而今,盧家不在了,我兒懂事了。雖不懂‘居上位而不驕’,但能懂‘在下位而不卑’,為父其心甚慰。”
盧七郎這才笑了,雙目灼灼:“那兒明兒便去報名去了。”
嗯!去吧。
吃飯的時候,是一鍋的粟米,一碟子的鹹菜,盧七郎看著父母吃的香甜,心裡酸澀的不行。每日能有粟米鹹菜吃,這是自己能給父母提供的飯食。
吃了飯食,他去屏風那邊的窄炕去睡了。
天太冷了,家裡燒不起那麼些炭火,就這麼湊活著住著呢。
晚上很晚了,還能聽見父親壓抑的咳嗽聲和母親又起身給父親倒熱水的聲音。
母親聲音低低的,“這藥怕是不成,年份不對,沒以前的好用。”
父親回了一句:“一樣的,喝不出差彆。不過是見了冷風,緩些時日就好了。”
母親沒再言語,好似添了炭火,又上了炕去了。
盧七郎都快睡著了,聽見母親又說:“……去做吏……怕是人家要奚落七郎的……”
父親的咳嗽聲又起了,“……太|祖與彆個帝王不同……而今的皇帝推崇太|祖……這不僅是慈悲,胸懷……還得要務實!七郎……必是要受奚落,可不從屈辱裡過一回,他長不大!但隻要撐過去了……會又一翻作為的。隻要踏實,紮實,本分的乾好一件差事……便是吏亦能出人頭地。太|祖開國那幾年……冊封了不少有爭議的人。當時家裡的家主怎麼說的?很是不認同,但我卻覺得好。像是一個專做農事的人,叫韓鄂的,他寫了一部農書,太|祖讀到了,便叫他做了司農的官兒,還賞了一個子爵的爵位,這家人乃寒門出身,在京城頗為低調,還有一個叫毛文錫的,他著了一部書,叫做《茶譜》,也給了子女,叫在工部了員外郎。還有幾個寫詩詞的,也被破格提拔放在了書院,拿著朝廷七品的俸祿……可見,工於一科,隻要做紮實了,有成就了,朝廷便會看重。這要比整日裡談詩論詞更重要。而吏便重在做實務……七郎若是其一門鑽進去,進可有一番作為,退可安身立命養家糊口……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官吏得來的俸祿銀子,跟賬房先生得來的薪資,隻有多寡之分,並無高低之彆。”
女子柔柔的‘嗯’了一聲,依偎在男人身邊,“以後七郎回來……不問他的差事,隻誇孩子便好。”
對!隻誇便好!
那邊的聲音漸不可聞,盧七郎覺得麵頰冰涼,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下來,濕了麵頰,也濕了枕頭。
第二日早早起來,母親親自碰了熱的粟米糕,“吃的飽飽的,早早回來。”
噯!
盧七郎出門了,往六部衙門而去。
禮部正在招收書吏,他想去試試。
結果到了衙門口了,看見正在張貼告示,朝廷要招錄契丹譯吏。
邊上還有兩個七八品的官在商量呢,“隻貼這裡不行,得去各個行市裡貼……”
“得叫差役過去!這得看商行裡誰家常跑契丹的夥計能說契丹話,又想找個差事……要不然上哪找這樣的人去……”
盧七郎聽懂了,朝廷有譯官還不行,還需要譯吏。
當然,韓嗣源在那邊叮囑六皇子,“落在紙麵上的東西,譯官可以。可要是帶出去,在那邊能生活五個月,能張口說話,且能聽得懂當地的語言,非得所帶人員,至少一半以上能懂契丹話。”這些人還得處理雜事,怎麼辦?隻能找譯吏!其實就是召夥計。
六皇子表示聽懂了,一邊應承著一邊往出送韓嗣源,“這次大皇兄去,也不知道排到我得什麼時候……”
正說著呢,一出門就看見在門口正看告示的盧七郎。
盧七郎愣了一下,給兩人見禮,問說:“敢問六殿下,韓世子,在下能否應征。”
韓嗣源認真的看他:“這是譯吏!”
“在下知道!”盧七郎再拱手,“在下通契丹文、西域各部落文字,甚至於交趾語……能否應征譯吏?”
韓嗣源點頭,“可!”他指了指六皇子,“六殿下負責此事,詳情你與他談。”
多謝!
韓嗣源客氣的點頭,而後朝六皇子擺手,自己騎馬走了。
六皇子扭臉看盧七郎,朝他招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