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際會(14)
外麵淅淅瀝瀝的, 下起了雨。
出門的時候霧氣還在,想著今兒該是個大晴天,沒想到這又下起了雨。
這還真是人不留人, 天留人!
尹繼恒自己推著這木輪椅, 自己打開了房門, 然後推著輪椅出去了。
陰沉的天,光線並不刺目。他就那麼靜靜的在屋簷下,對著越下越大的雨, 看著雨滴滴落在藤蔓葉子上, 過了許久,他才道:“……十四年前的春上,朝廷接到奏報,江南多地遭了春汛……”
尹禛就說:“侄兒查遍了邸報,先帝承天二十三年時, 也就是十七年前,江南鬨過一次大災, 百姓紛紛逃難,京都當日被災民所圍。朝廷已然是束手無策, 是有人動員了京城中的百姓,以及大戶富戶, 聚萬萬人之力,才沒有釀成民變……”
尹繼恒的嘴角挑起幾分笑意,“十七年前, 那時候……我們也正少年。當年, 解了朝廷之困的,正是我們。以太子殿下為主導,我、虎臣……還有當年的三殿下。”
當年的三殿下, 不就是如今的天和帝嗎?
桐桐看尹禛,尹禛點了點頭,就是他。
那邊尹繼恒卻先跟桐桐解釋,“虎臣是殿下賜給林虎的字……”
太子、尹繼恒、林虎、平王。
這麼說,當年平王很親近太子?
尹繼恒輕笑一聲,“平王之母不過是舞樂坊的歌姬出身,且並非清白之身。”
舞樂坊乃是伺候京城中達官貴人的,誰家想請,都請的去。這種的,又豈會隻叫她們獻藝?
反正就是今兒陪了這個,明兒又陪了那個,是這個意思吧。
而就在這種時候,不知道怎麼的,被先帝臨幸了。
“他母親是在歌姬坊生下的他,生下來之後,恰逢當年的二殿下夭折,太子又病了一場,宮中再無彆的皇子。這種境況之下,才被人稟報上來。”
隻怕先帝又羞又憤吧。
“朝中禦史勸諫帝王行止,先帝不得不妥協而已。這才給接回宮裡,記在才生了公主的嬪妾名下。”
桐桐這才恍然:“也就是說,長公主跟聖人並非一母同胞。”
當然不是!他隻是被記名而已。
“可便是被記名了,世人誰不知道他的出身?這種境況,他幼年在宮裡自是不能得寵的。莫說勳貴之家出身的公子們瞧不上他,便是宮裡的太監宮娥,也能欺負他。太子仁善,對他常有照佛,可再是照佛,人家不會欺負他,卻也不會與他為伍。不管是郊遊嬉戲、騎馬射箭,亦或是學堂裡坐而論道,無人肯理他……”
這就是被孤立了。
“隻有一人,見不得有人欺淩弱小,又最好打抱不平……”
“舅父?”
“對!是你舅父。他總說,三殿下何辜呢?出生不由他決定,父母不由他選,何以對他這麼惡意滿滿。是他自願做三殿下的伴讀,三殿下才有了伴兒,也才慢慢的走進了貴公子的圈子……”
桐桐看著雨幕,隻覺得心跟這天氣一樣的沉。
就聽對方繼續道:“當年的尹繼郭是個溫和、謙遜、甚至是靦腆害羞的人。”
天和帝名叫尹繼國。
可尹繼恒的話裡,音全不對。他念的是:尹繼郭?
尹禛點頭:城郭的郭。後來登基之後才改為‘國’的。
建章太子名‘繼民’,在南疆的周王名‘繼城’。從取名上就可以看出,皇室對當年的天和帝是個什麼樣的期許。
“他時常跟著太子,我們一起議事,他自來很少說話。有事幫著大家安排膳食,有事幫著大家沏茶添茶。沒人叫他這麼乾,隻是在一處久了,誰也沒拿他當外人。細致周到,搭理後勤,這也是長處。”
嗯!就像是一個團隊一樣,各自都有不同的分工罷了。
“那一年,大災之年……誰家不惜財呢?越是有大災大難,越是知道儲藏的要緊。誰又能拿自己的糧食出來冒險?是陳家——陳老公爺!老公爺儒雅清正,一生剛直。是他帶的頭,開了陳家在城外的糧倉……”說著又看桐桐,“你母親與當時京城中的許多閨秀,賑扶災民中的孤兒或是無力撫養的孩童,活人無數。”
“我身邊的兩個丫頭,就是當年我娘幫扶過的孩子。她們對我很儘心。”
尹繼恒這才有了幾分笑意,可也隻淡淡的閃了那麼一下之後,就又消失了。他的聲音比之前更低沉:“可見這世上不都是忘恩負義之輩。當年給一口飯吃的流民,尚且知恩圖報;可貴為皇子的尹繼郭,卻隻知道恩將仇報。”
尹禛就問說:“邸報上說,大災之後,朝廷開始治理水患,沿江修整河道,築河堤……”
“不錯!但這需得十年功、百年功……大災之後,生民凋敝。一麵需要休養生息,一麵又需要大量的投入來治理水患……朝廷頗為艱難。太子以為,該派親使巡查,聯絡各地的士紳豪強,不為彆的,隻為了修理河道一事。”
尹禛點頭,當朝廷無力為繼的時候,就得利用民間的資本和力量,也是無可厚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