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年(60)
麥收的時候真的挺熱的, 尤其是懷孕的人更是熱的不得了。
自家門口一到這個時節,夜裡是最熱鬨的。點上火盆熏著蚊子,熟悉的人都聚在這裡乘涼。從家裡的引出來的井水就在門口, 還些人就不回家去洗了,男人們穿著短褲,光著膀子,直接將井水從身上澆下去。之後就那麼濕淋淋的等著短褲在身上慢慢的乾掉。
靦腆的小媳婦不好意思看,那些大嬸子可不管那一套。什麼鄉野粗話都往出冒!
一般這種情況桐桐就不出去,隻在院子裡的躺椅上靠著歇呢。今兒四爺拿回來半籃子甜瓜,桐桐也隻能躲在屋子裡吃,就怕被人瞧見。那農場今年的果樹下也種東西了, 還是以玉米紅薯為主, 但空隙裡種點這種東西也沒人注意。熟好了再不摘就被田鼠吃了, 四爺這不就給帶回來了嗎?洗了一個叫桐桐躲在屋裡吃,他去外麵支應去了。
幾個小媳婦在外麵喊桐桐:“怎麼不出來?”
韓翠娥才道:“在公社忙了一天,坐著不動也難受, 回來腳都是浮腫的。”
陳嬸子看著韓翠娥手裡的針線活,就問說, “這又是給桐桐做的?”
是裁縫新做的褲子,因著懷孕了,桐桐叫人家給做了鬆緊褲。這麼著穿著舒服。做好了得買了鬆緊帶,得自己把鬆緊帶給穿到留好的地方去。
韓翠娥點頭就笑,“可不!胎養的好,褲子緊了,她坐著辦公不舒服。”
這也太慣著了,“大腰褲子穿著不挺好的,大腰小腰隨便一收就行。一年一條褲子穿四季, 不也挺好的。”
韓翠娥搖頭,“現在啥年月,以前啥年月。再說了,誰家出去上班穿個大腰褲,也不像個樣子,人家要笑話的。”
笑話啥嘛!大腰褲子多儉省。
大腰褲子就是那種大襠褲,腰是敞著的,提起來之後用腰帶纏起來再綁上。下麵再把個綁腿,穿著後活動自如。現在好些人還是穿著大襠褲,但在年輕人中很少見了。
西鄰金三娘是本家的伯娘,也說韓翠娥,“媳婦還是要管的,這也太敗家了。誰家婆娘懷了娃娃都好看不起來,穿著不露肉就行了,就這幾個月,換了幾條褲子了?這一生之後,是不是這褲子就穿不成了?”
“生老二的時候還能穿嘛。”
“你知道生老二的時候是幾月生的?生到冬月天,你這還叫穿單褲子?”金三娘就說她家的媳婦們,“我就不管,她們還不是一樣,一個一個孫子給我生了。兒媳婦子,就不能慣。越慣越不像個樣子。”
韓翠娥笑眯眯的頂了一句:“桐桐自己掙來的,咋花都行。人家不用咱兒養,總不能克扣人家媳婦的養咱兒吧?沒這道理。”
“這不是誰養不養的,這是年輕人不會過日子。大人不能由著,得管著。這省下的還不是都給他們攢著的,將來花到娃娃身上,對吧?”
韓翠娥搖頭,“我不會管呀!以前我倒是啥都管,管的日子煎熬的,缺吃少穿的;現在我不管了,倒是也沒缺了我的吃我的穿。”
金三娘:“……”這是炫耀她兒子能乾唄?她直接起身,一手搖著蒲扇,一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呀!回吧,不早了,該睡了。”
語氣裡滿滿的不高興。
韓翠娥就笑,“今兒這麼早睡呀?再聊會子嘛。”
金三娘哈哈笑著回了一句,“回去的遲了,我家那口子罵呢。”
韓翠娥心說:這是笑話我沒男人唄。
其他人跟著打趣,說金三娘:“咋?金三黑不摟著你還睡不著?”
金三娘脫了腳上的鞋就朝說話的人扔了過來,其他人更笑了。兩個人一個追著打,一個四處躲,哄鬨成一片。
桐桐在裡麵吃著甜瓜,聽著外麵的鄉野粗話,也不由的笑出聲來。
這邊才把瓜吃完,擦了個手和嘴的工夫,就聽到四爺的聲音,“喬大夫——”
桐桐趕緊往外走,門簾子才掀開,四爺的聲音又傳來了,“桐桐,喬大夫來了。”
“來了。”
門口這個問候那個問候的,桐桐從院子裡迎接到門廳的時候,四爺帶著喬大夫已經進來了。
外麵的人太多,門廳邊留下的這一間客廳就沒法說話,隻能把人往裡麵帶。這個點來,肯定是有什麼事的。
韓翠娥沒法進去,隻能在外麵支應著人。
這個問說,“桐桐咋了?咋還找大夫?”
那個問:“懷的不好麼?我看挺利索的。”
韓翠娥:“……”隻能說,“都好著呢,就是生頭一胎,叫看看胎位。”
那也太講究了些!誰家生娃不是到日子就生了。
桐桐把甜瓜洗了給喬大夫遞過去,“不給您倒茶了,怪熱的。您嘗嘗這個瓜。”
喬大夫接了手裡沒急著說,朝外小心的看了一眼,這才道:“有件事我沒敢言語,這事隻敢偷偷的告訴你。”
啥事呀?
喬大夫聲音更低了,“你們這個大隊的那個……那個張家的寡婦,叫巧雲的。”
嗯!怎麼了?
“有了。”
桐桐嚇了一跳,這突然懷了孩子叫人知道,真能要了命的。寡婦懷上孩子,這要是叫人知道了,還得了?“她去找您瞧病了?”
“肚子都四個多月了,夏天這衣裳淡薄,都快遮擋不住了。”喬大夫歎氣,“造孽呀!我心說偷偷的給做了也行,但是醫院裡人多嘴雜……稍微露出去一點,真就壞了。我偷摸問她,那男人呢?她隻不言語。你也知道,那是個訥言的人,也沒有歪的邪的……我就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這要是哪個王八蛋脅迫人家的……彆平白害了巧雲呐。”
桐桐心裡打鼓,其實喬大夫來說這個事,除了因為自己管著婦女工作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金老二跟巧雲好過,一度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喬大夫是擔心叫巧雲懷孕的是金老二。
但這個事還不能先問金老二,萬一要不是他,這男人的嘴怕是沒那麼牢靠。
桐桐就問:“咱公社還有這種事沒?”
咋能沒有呢?“有些瞧著身子不對,又不敢叫人知道,就隻說去走親戚了,在外麵躲上幾個月,孩子生下來,或是扔了,或是送人了,然後再回來就是。有些相好的男人還不算太混賬,知道帶去不認識的地方找關係給做了。”
“您看這樣行嗎?明天我先了解了解,回頭再商量看怎麼辦。”
噯!好!
臨走了看了看桐桐的肚子,“胎位挺好的,不要擔心。”
桐桐就笑著將人往出送,又把甜瓜拿了幾個用籃子給裝了。到門口的時候人還一樣多,韓翠娥還故意問說:“胎位好著沒?”
“好著呢,好生。”
桐桐繼續把人往出送,離人群遠了,喬大夫這才說,“你跟你姑是不是聯係的少了?”
沒多問,對方不說,她也不問。但每月的錢都按時給,現在收款的地址還是縣醫院,那就證明跟礦上那邊的婚事還沒成。她就應了一聲,“是!最近忙,身子又重,也就沒去。”
“上次開會還見你姑了。”喬大夫就說,“你知道不知道,你姑她前夫也在縣醫院?”
知道!不是後來娶了一個年紀大些的寡婦,跟著在醫院的後勤上工作嘛。成分的問題,在單位上屬於那種打掃廁所,清理清理衛生的那一類人吧。林溫言性子高傲,又吃了成分的虧,是不會跟前夫有啥瓜葛的。
喬大夫低聲說,“但是那寡婦可不是吃素的,最是一個蠻人。她的成分好,她家裡是堡壘戶,那可是誰都不怕的。要不是你奶奶,你姑真能被那女人給吃了。”她說著,就看看桐桐挺著的肚子,“你看我,給你說這些乾啥。你奶奶沒跟你說,怕是也怕你擔心。”
桐桐嘴上應了,直到喬大夫走遠,她才跟四爺往回走。關於林溫言她一字都不提,隻問四爺說,“巧雲那肚子……是不是老二乾的?”
這誰能知道?隻要女人不糊塗,這事應該不能。除非是被強迫的。
桐桐怕的也是這個,這種事現在沒人會告發,因為一旦把事情鬨出來,先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一定是女人。
第二天,桐桐往麥場去,婦女都在這邊曬麥子,太陽好的時候,麥子得不時的翻動一下才能曬的勻稱。巧雲背著大部分人,靠在麥稈垛的背陰處,用大襟襖遮著肚子。
桐桐一過去她就緊張的往後縮了縮,顯然是有些害怕的。
“巧雲嫂子。”桐桐揚聲道,“你找的這個地方舒服,躺著能睡一覺。”
其他人朝桐桐喊,“你不在辦公室乘涼,跑出來受這個罪乾什麼?”
“我這也是工作,得問問咱這些婦女同誌們,農忙時節身體是不是吃的消,還有啥需要反應的。一個一個來,我先跟巧雲嫂子說幾句。”
淨是整些花活。
桐桐示意巧雲起來,兩人避開大家的視線,桐桐才拉了巧雲的手,“彆怕,你隻說實話就行。”
“我不知道是誰,晚上累的狠了就睡著了,得發現有人都晚了,嘴被捂上了……”
桐桐皺眉:“你這肚子,外人粗心不一定能發現,你在家你婆婆也沒發現?”
“我婆婆發現了,打算偷偷把我送到南山的破廟裡,叫我在外麵把孩子生下來,隻說撿了一個。不打算叫我再嫁,要把我留家裡,我又有娃,也就不會想著再嫁了。”
“你去醫療站,就是因為不想生?”
嗯!
桐桐拍了拍她,“沒事,安心,不會叫人知道的。”
“那我婆婆……”
桐桐笑了笑沒言語,這事透著奇怪。現在這房子,尤其是草房,窗口特彆小,而且位置特彆高,一個成年的男人想不發出動靜的自由進出,那可不容易。
況且,一個寡婦,沒有男人,家裡又是婆婆又是公公的,她睡覺一定會把窗戶關著的。況且,往前推的話,事發的時候天還冷,哪有開著窗的道理?再說了,窗戶裡麵插著插銷,怎麼弄開?
那就隻有門了!
門裡麵呆著門閂,又怕有人把門閂從外麵撥開,或是風大的時候把門吹的響,一般家家戶戶都會有成人胳膊粗細的木棍把門從裡麵頂上。這種的,你想沒動靜的推開,其難度可想而知。
桐桐跟她確認一遍:“你晚上關不關窗?”
關!肯定關。平時那個窗都不開。
“我聽那些大嫂子聊天,說是你婆婆晚上跟你一塊睡,給你做伴。那天晚上,你婆婆不在?”
“我婆婆有時候半夜上茅房……出來……也會回上房去住。”
那就是說,恰巧了,她婆婆出去上茅房沒回房,然後門是開著的,叫人鑽了空子了?
是存在這種可能。
但這種的情況下,隻一次還恰好就懷上了?這個概率又有多大呢?
桐桐又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一段時間,晚上睡的特彆死?”
巧雲‘嗯’了一聲,“春上的活重。”家裡沒男勞力,她一個人能掙十個工分呢。特彆的累!
桐桐笑了一下,沒再問。
她也沒直接走,在麥場上跟其他人聊了可長時間之後才往回走。
沒回家,先去醫療站,問喬大夫,“春上的時候,有沒有記得給誰開過安眠藥。”
有處方的,你等一下。
喬大夫很細致,把櫃子打開,每個月份一個格子,她去找去了。
桐桐就說,“以巧雲懷孕的月份往前推。”
喬大夫手一頓,幾乎是愕然的看向桐桐。桐桐點頭,示意喬大夫找吧,看能不能找見。
結果就在正月十五之後,巧雲的婆婆確實買過安眠藥。
藥方子不是喬大夫開的,她不在的時候其他的大夫也給開,上麵記得是病人自述的原因是:夜裡想去世的兒子,睡不著,心裡難受。
這能怎麼辦呢?安眠藥,一次半片,睡前吃就行。
喬大夫把方子遞給桐桐,“你猜對了,是開過這個藥。”
桐桐將方子遞過去,“您保管好吧。”說著,她就起身,要走了。
喬大夫一把將門關上,一臉的鄭重,“林乾事!”
叫的是官稱。
桐桐就苦笑:“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您有什麼話就說。”
“惡人該治……可有時候這惡人不一定能死,可這好人卻沒活著的臉了。”
桐桐沉默了一瞬,隻‘嗯’了一聲,“我知道,叫我思量思量這個事該怎麼辦。”
兩人正說話著呢,就聽見外麵喧鬨了起來,到處是喊著救命的人。
喬大夫趕緊往出走,桐桐跟出去,就見巧雲下身都是血,幾個婦女拉著架子車給送來的。雲嵐和張增瑞跟在邊上,兩人一件喬大夫就先喊:“快救人。”
人背進去了,雲嵐就喊:“是不是流產?”
“啥流產?啥就流產?”桐桐嗬斥了她一聲,“餓的吃觀音土吃的肚子鼓囊囊看不出來呀?喊什麼?”
喬大夫將門關上,在裡麵也喊:“沒有懷孕,哪裡來的流產?吃觀音土,營養不良……子宮裡長了個瘤子,瘤子破了……這是好事。”
雲嵐納悶,看向張增瑞,然後再看桐桐:“沒懷孕?”
“誰說懷孕了?她整天跟那麼些大娘大嬸一塊乾活了,這要是懷上了,這麼多眼睛看著呢,能看不見呀?”說著就指著一個嘴快的,“梅花大娘生了八個,她看不出來是不是懷娃娃?”
梅花大娘趕緊道:“不是嘛!我就說,不能打兩下就把娃娃掉了。我懷了八個,懷哪個我家那男人也沒少捶我,也沒見把娃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