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鎖也沒用呀,大鉗子一剪,大錘子一敲,直接就給騎走了,上哪找去。彆說沒人看的自行車了,就是寄存的自行車,該偷還不是一樣偷。”
張大媽就說,“還有更壞的呢!紡織廠那邊一女工,下班的回去的路上叫人給糟蹋了。案子到現在都沒破呢!”
桐桐就說,“也不能說是回城的知青……隻能說現在年輕人不下鄉了,到了一定的年齡,該工作了,又沒有工作安排,可不就開始胡混了嗎?”全推到回城沒工作的知青身上,這不公平。
張大媽點頭,“是這道理。那現在這半大的小夥子該上學的時候沒學上,該工作了沒工作,確實是……約束不了。”說著就吆喝大家,“不管男女,出門都千萬小心。彆覺得小夥子就沒事,你身上的鋼筆、衣裳,還有零碎錢,人家都可能惦記。真給你一悶棍,連人你都找不著。”
這事叫學校的門禁格外的嚴格起來,進出都得查學生證。甚至學校的大門口新增了移動的崗哨,有民警守著。
桐桐和四爺呢,兩人確實掙錢了,老師和同學都知道。這種情況下,怎麼辦呢?請大家吃飯可以,一次兩次的,鬨一鬨挺好的。但是天長日久,那肯定也不合適,人家也會不好意思的。
於是,兩人買了大量的學習用品,在周末的時候叫幾個男同學,借了好幾輛自行車,咱往回馱吧。把這些都堆到老師的辦公室,誰用誰去拿,不用客氣。這四年的筆墨紙硯,咱包了。
這麼一喊,一群人就敲桌子吆喝:“打土豪嘍——”
沒有嫉妒,也沒有不好意思,文人間相互贈送個筆墨紙硯,這可是文雅的事。
許是四爺和桐桐的生活在大家的眼裡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許是他們待人的態度跟之前並沒有不同,更許是誰家有點難處,他們但凡知道了,總是不等開口就主動塞了錢過來叫先應急,所以,這點萬元戶風波並沒有在學校裡帶來太多負麵的影響。
反之,有更多的人看到了學好外語的用處,所以,學習這一門的熱情反而更高了。
兩人還跟以前一樣,按部就班的過自己的日子。直到入秋了,早晚有了涼意了,秋衣秋褲套在裡麵,早晚還是會覺得涼的時節,林可兩口子回來了。
回來之前拍了電報,說是哪一天坐哪一趟車回來。電報是直接拍給林心的,那隻能是王東亮去接了。
林心早起有點犯惡心,沒去醫院查,但八成是有了。不等王東亮抱怨,她就先把肚子一挺,“咋了?不能用你了?”
誰說不能用了?“我這不是尋思,借一輛板車,蹬著過去,能拉人也能拉行李麼?肯定是把家當搬回來了,東西必是少不了的。”
“你一個人去,彆喊我妹夫。他們那時間金貴,耽擱人家一會子工夫,十幾塊錢人家許是就掙回來了。”
知道!不麻煩你妹妹,不麻煩你弟弟,咱自己個麻煩點沒啥。
“你這人……”
正說著呢,外麵有人喊:“林心,林心是哪一家呀?”
林心撩簾子出去,在樓道裡喊:“這裡?怎麼了?”
送奶的工人在下麵:“拿個盆下來,你妹妹給你訂了牛奶。”
上次才說例假沒來,再等等好去醫院,誰知道她還當真了,給定了牛奶。
牛奶是一大桶子,熱騰騰的,林心拿著盆下去,結果滿滿的一盆,“咋這麼多呢?”
“定了這麼多。”人家就說,“定了一年的,每天早上我這點就來,下雨下雪會遲一會子。要是哪天家裡沒人,你提前告訴我,第二天就不給你帶了。回頭往後延,記住了?”
記住了!
林心看這牛奶,一個月得七八塊錢吧。
她端回去,就翻著白眼看王東亮,“我喝了牛奶,是為了你娃的,花的是我妹妹的錢。家裡這點跑腿的事,你就說能乾不能乾吧?”
王東亮就笑,“可得勢了吧?”
那是!
“回頭呀,我找戰友給弄點鋼炭去。”人情總是要還的。他是覺得這邊這個連襟很能處,可要去接的那個連襟吧,當真還沒見過。
到了火車站,等在出站口,按照記憶裡的照片找大姨姐,愣是對照不上臉。
他隻能對著人群喊:“林可——何海潮——林可——何海潮——這裡接。”
這一喊才聽見不遠處有人應答:“這裡——這裡——”
出現在王東亮麵前的,是一對好似都人近中年的夫妻。何海潮瘦高,胡子拉碴的糙漢子;林可,這個在照片上長的跟一朵花似得姑娘,黑瘦黑瘦的。
這麼一對比,真的叫人不勝唏噓。
想想自家媳婦,潑辣了一些,但還真就是她那個年齡該有的樣子。
再想想小姨子,好似當年見是什麼樣子,現在見還是什麼樣子。就像是花兒盛開了,長盛不衰。
他比之前還熱情,趕緊擠過去拿接了大姨姐手裡的東西,“接到電報,林心就催著我來接了。家裡人都等著呢,走!快回。”
林可有些局促,四下裡看了看,“可算是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
在路上,林可問家裡的情況,雖然信上有寫,但還是少不了再問一次的。
王東亮一一都說了,拉著人直接往林家去。
林家兩口子等在巷子口,遠遠的看不清,等看清了,周紅穀都愣住了:這是受了什麼罪了,怎麼成了這副樣子了。
林可哇的一聲就哭,“十年——十年了——”
十年了,都十年了!
桐桐去廚房做飯去了,林心他們領著這兩口子去澡堂子去了。換洗的衣裳也沒有的,用的是林家兩口子的。
再看看帶回來的被褥,當年帶去的時候是新的,現在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了。
老太太沒走遠,就租住在鄰居搭建的違建小房間裡,平時跟朵朵一起生活。朵朵也轉學了,在這附近上學。
今兒周末,都在家。
老太太伸手去摸林可的被褥,然後眼淚也下來了,“過成這樣……一點成算都沒有。沒本事的人,就活該受罪。”說著就喊朵朵,“拿窗台上的跳蚤藥來。”
朵朵伸手取了,不到跟前,隻朝老太太跟前一扔,嘀咕了一句:“哪裡來的要飯的,埋汰死了。”
桐桐在廚房沒聽見,金鏃正給他爸遞釘子。因為這兩口子回來,壓根就沒提去男方家的事,這勢必要在家裡住的。外麵廊廡搭建的這一間,不在西廂房之內,不用總一個大門進出。兩口子暫時在這裡落腳也可以。
自家雖然有空院子,但是這種情況下,並不適合叫對方借住。
女婿住在老丈人家尚且都不能理直氣壯,更何況住在親戚家,這會叫人更抬不起頭來的。
其他人洗澡去了,桐桐做飯,四爺帶著孩子,給把這窗簾和門簾搭上,訂了釘子是為了掛這個的。
金鏃抓著釘子舉著手,然後聽到姨姨說大姨媽是要飯的。
他眨著大眼睛,嘟著嘴,“我姨媽才不是要飯的!”他抬起手指著朵朵,“我媽說,但凡有辦法,沒人愛要飯!見了要飯的要給一口吃的,不能看不起!要飯的怎麼了?你是壞人,你不善良。要飯的也有好人……你不是好人,連要飯也不如。”
這小嗓子扯著喊叫了,不僅把桐桐從廚房裡喊出來了,還把鄰居都給喊出來了。
說實話,誰家下鄉的孩子回來的樣子都不大好。這院子裡,陸陸續續回來三個了。哪個不是一身狼狽。
東廂住的大娘就過來先把金鏃抱起來,“哎喲!我的乖乖喲,我們多懂事呀!可不是嗎?但凡有法子,誰願意要飯呢?那遇到災年的時候,一個村一個村的往出跑,跑出來要飯,可不就是為了一條活路嗎?是不能瞧不起人。遇到要飯的,但凡有口吃的,分人家半口,那是活人家一命……你爸你媽把你教的可真好。”
老太太也氣的呀,她說朵朵,“那是你表姐,說什麼呢?”
這孩子,不教是真得壞了!
她狠下心腸,對著朵朵叫罵:“你表姐是要飯的?那你當你是哪裡的?你爸就是個莊稼漢,你也有哥,你也有姐,你哥你姐現在過的還不一定有要飯的過的好!我看要不這麼著,把你送回去,送給你爸去!把你送走了,我們都省心了!你回去過一過連要飯的都不如的日子……就你家那樣,要不是我跟你媽,要不是你姐補貼,你姐夫想法子,你爸就是個貪汙犯。你還當你是大小姐嘞!你傲氣啥?那姓張的不是你親爹,人家的爺爺奶奶,不是你親爺爺也不是你親奶奶,人家是當官的,那你去呀?看人家要不要你?賤皮子的東西,上不得台麵……”
四爺將兒子一抱,往桐桐懷裡一塞。
桐桐把孩子的耳朵捂上,“咱不聽,好不好?”
金鏃還想探頭往出看,然後低聲跟媽媽說,“太姥姥……也不善良。”
要麼說老太太是一狠人呢,她要是真狠下心來,那真的是一般人比不了。大家都以為她就是罵孩子幾句罷了,誰知道人家動真格的。拉著朵朵回屋,直接就給收拾東西,“走!我現在就送你回你爸那邊,我跟你媽也管不了你,再把你管壞了,我還真就怕對不起你爸,將來不好交代。我現在就送你去。你回你們大隊上學的,回頭把你的戶口挪走,我是要不起你了。”
朵朵真的嚇壞了,她不喜歡古槐和古柳,“我不回去——我不走——”
“由不得你!既然不聽話,怎麼管都不行,那就給你爸管去!你那邊還有爺爺奶奶,誰管都比我名正言順。反正你姓古,又不姓林。”
“我姓林——我姓林——”
“姓林的就沒有你這樣的!你就是姓古,回你古家去。”
朵朵哭的聲嘶力竭的,朝外喊:“姐——姐——救命——我不走——我不走——我哪裡也不去——我聽話——”
桐桐在廚房,假裝沒聽見。
不大功夫,老太太門一鎖,拎著包拉著朵朵就走。
真就這麼給帶走了。
等林可兩口子回來,院子裡的人都沒敢言語。
洗了澡,刮了胡子的何海潮露出了本來的麵目,長的其實挺好的,端端正正、濃眉大眼的。
鄰居都笑呢,“你們家這三個閨女找回來這三個女婿,是一個比一個長的好。”
金鏃還回人家:“我姨媽跟我媽長的好看嘛!”說完還問兩個姨夫和他爸:“是吧?”
是!好看!好看!都好看。
林可抬手摸了摸金鏃的腦袋,好像說生了個孩子的時候還是昨天的事。
桐桐的視線落在林可的手上,那一道道老繭,那粗大的骨節,這都是這些年生活給她留下的印記。
一肚子話,這又從何說起呢?
既然回來了,那有的是時間說話。吃了飯,桐桐塞給林可一百塊錢,不等對方拒絕,直接擺手走了,“我這上學真挺忙的,等下個周末,你跟姐夫來認門。”
四爺跟何海潮握了握手,誰也不了解誰,客氣的道彆就行了。
林可接班的事好說,周紅穀樂意,就這麼辦理的手續。林可接班了,不會照顧嬰孩,沒經驗。又不會做幼師,教孩子唱歌跳舞。那怎麼辦呢?她就是保育阿姨,洗洗涮涮,在廚房幫幫忙,但好歹是一份正經的工作。
而何海潮呢,那邊父母的班,他一個也沒輪上。家裡四十平的房子,住了九口人,到家連個好臉都沒得到。
怎麼辦呢?
林溫平和周紅穀一晚上都沒睡,琢磨來琢磨去的,最後還是林溫平提前退休了,叫大女婿接了班。他不會開車,不會開車隻能跟車賣票,要不然能怎麼辦呢?總得叫兩口子生活下去吧。現在還挑揀什麼呀?有工作乾就成唄。
林家兩口子提前退休了,退休工資隻有正常退休的一半。
這一沒班上了,整天在家裡呆著,跟老太太都在一個院子裡,大眼對小眼的,特彆尷尬。
兩口子就出來遛彎,大學裡麵還沒進去過,於是兩人每天都從大學的門口過一遍,然後再到部隊家屬院那邊,進去隔著柵欄看看金鏃,最後再轉一圈以後回家。
桐桐聽說了,還想著哪個周末帶兩人進學校轉轉,結果這天正上課呢,張大媽敲自習室的門,“小林,樓下有人找。”
桐桐還以為是那兩口子找進來了,高高興興的跑下去,結果是林溫言。
林溫言抬頭看桐桐,抿著嘴笑,“果然是大學生了,看著就是不一樣。”
桐桐笑容收了收,問說:“是為了朵朵的事來的?”
“不是!叫朵朵受些教訓也挺好的。她爸專門上省城,我倆見過麵了,也商量過了,叫她在鄉下呆上半年,知道厲害了,就自然聽話了。”
你們是父母,你們說了算,“那你找來是什麼事?我這正上課,還挺忙的。”
林溫言眼睛亮晶晶的看桐桐:“我又懷上了。”
桐桐腳步動了幾下,林溫言跟著一轉,這一不背光,桐桐才看清了她的臉:真的懷上了,快三個月了。
“你今年……四十七了吧。”
“嗯!”
“還要生?”
“嗯!”林溫言輕笑了一下,“當年懷朵朵的時候,我脾氣特彆不好。也是怪了,懷上這個,心氣好像都平了。在農村見的多了,四十七生孩子,遲嗎?”她歎了一聲,“老太太不同意,兩天都沒吃飯了,我想叫你回去勸勸。你跟老太太說,我能生就能養。叫她彆操心了!”
桐桐:“……”隨意!愛怎麼就怎麼去!你要生,那是你的自由;你媽絕食你都不管,你覺得我管有用?
是的!老太太絕食是沒用了,林小姑這個孩子,跟林心家的孩子差不多一樣大。
林心家的孩子生在第二年的五月,生了個姑娘。
林小姑的孩子也正在第二年的五月,生了個小子。
生完孩子,林心第二天就滿地溜達,能自己抱孩子,自己喂奶。而林小姑躺著一直起不了身。
桐桐一個人去看望了,拎了些紅糖,再沒彆的了。
去的時候張家的人都在呢,特彆的熱情。桐桐看著躺在那裡打不起精神的林小姑,把紅糖放下,“這個年紀了,多保養身體。”
小姑對桐桐笑了笑,這才說,“你去看弟弟了沒有?生下就睜著眼睛,眼睛忽閃忽閃的,多機靈的。”
老太太拉著一張臉,哼了一聲:“朵朵生下來也很機靈,眼睛忽閃忽閃的。”
“媽,你乾啥呀!”
桐桐沒多留,“我還要上課,就不留了。您保重!”
走的時候跟張家人點了點頭,直接從病房出去了。
這個樣子,張家老太太心裡點頭,拍了拍孫女的肩膀,“去!去送送你大姐。”
跟上來的是個特彆虎實的女娃,十來歲的年紀,笑眯眯的,“大姐,我送你。”
“不用了,你回去吧。”
“大姐,我知道你呢!我媽早就跟我說過,我媽說張家彆的不好,但養的人有靈性,我說我有大姐一半機靈她就燒高香了。”
桐桐都給逗笑了,這孩子一點都不像是張家人,她抬手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我真不用送,回去吧。”
“大姐也彆擔心我,張家不重男輕女,我奶奶都跟我說了,她一樣寶貝,誰也不偏。”
桐桐:“……”忒自來熟了,我真不用擔心你。
小孩子不懂事,不明白這大姐與大姐之間的差彆。她擺手真走人了,路過轉角的時候袖子被拉住了,朵朵蹲在邊上,抬頭看她:“姐。”
“回來了?回來了就聽老太太的話。”
朵朵縮了手,繼續蹲著,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掉:“我媽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沒有!彆多想。我不是她生的,她生了你也沒真扔了我,又怎麼會因為生了小的就扔了你呢?”
“但是她喜歡張爸爸,不喜歡我爸爸。她看見張爸爸都不會高聲說話了,她跟我爸爸說話總是可大的聲音。弟弟的爸爸是張爸爸,所以,媽媽喜歡弟弟多過喜歡我。”朵朵問說,“姐,我是不是就剩下你和老太太了。”
桐桐看著窗外,“你隻有老太太了,沒有我!”
“我有你,我知道你把給我媽的錢都給老太太收著,叫老太太養我。”
桐桐盯著她的眼睛,“記住,陪著你的、心裡記掛你的,才是你能依靠的!有時候錢很重要,有時候錢不那麼重要。對於沒錢的人來說,錢就是一切。但對於不在乎那點錢的人來說,錢什麼也不是。你要是以錢的多寡分人,那也是好賴不分。”
說完,回頭看了一眼跟來的老太太,抬腳走人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