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一背誦,牢房裡的沒有彆的聲音了,“……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燦兒背完,就看向範仲淹,“我娘拿給我們讀的,我們都覺得好,不知不覺便背下來了。文章是好文章,看過的人無不為文中的‘天下之責任’而動容。”
範仲淹嘴角抿了一下,小兒之言,老夫倒是不用你一個小兒來誇讚。
可誰知道人家孩子沒繼續誇他,而是單拿出一句來,“其實我讀這篇,最叫我覺得難受的是那一句——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燦兒說著,就蹲下來看範仲淹,“您當時很難過吧!離開京都,此時孤獨,可憐世上無知己,所以更想念家鄉麼?貶謫之下,憂讒畏譏!範大人,朝政若清明,官家若不動搖,您又何必擔心有人進讒言,有人不斷的指責批評你。
進讒言,這是小人之過!可聽讒言,那是君王之失。慶曆新政,固然有人為阻撓,可若官家不退,可若你不退縮,或許還有彆的可能。你們一味的指責小人,可你們嘴裡的小人,人家維護的是自己的利益,是沒錯的!你們退了,什麼也沒得到,所以,你們錯了。
您的滿目蕭然,感極而悲,卻未能叫您反省己過,這更是大謬!叫我說來,您這忠君是愚忠!您的愛民有心而無行!”
“還不住嘴。”曜哥兒在外麵聽了半晌,忙給嗬斥住了,“又跑到這裡來淘氣。”
燦兒跺腳,“哪有淘氣?難道我說的沒有道理。”說著,就又跑了幾步,指著韓琦,“還有你這位先生,分明就是沽名釣譽。好似事已至此,不掙紮幾下,就不足以說明他是忠臣一樣。這一點就不如人家魏征!魏征三番換主,可也沒攔著人家成為一代名臣呀!他們都為君王鳴不平,卻無人為天下庶民的境況改善歡欣!可見,他們愛己身大過於忠君,也大過於憫民。”
“還胡說!”曜哥兒嘴上嗬斥,手上卻給妹妹打手勢,“還不回去找娘領罰去?一個看不住,又淘氣。才讀了幾本書,知道幾個人呀,就在老先生們麵前大放厥詞,著實是該打。”
燦兒努嘴,“那些罵人的話又不是我說的!給太|祖太|宗歌功頌德的是他們,如今將太|祖太|宗罵的狗血淋頭的還是他們。可見,讀書人說的話是聽不得的!就如同這裡的先生們,有他們給爹爹娘親歌功頌德能怎麼樣?沒他們歌功頌德又怎麼樣?反之,他們罵了能說明什麼?他們不罵又能說明什麼?”
說著,她嗬嗬一笑,“回頭,我就拿我的私房錢,在皇陵裡設立一片碑林。我要把誇的文章和這些罵的文章都給刻上去。要是同一個人的文章,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那就更好了。我要立碑以記之,叫後世人都知道,功過壓根不在讀書人的嘴裡。”
說完,滿頭的小辮子一甩,上麵的金鈴鐺丁零當啷的一響,她蹦蹦跳跳的往出跑了。
曜哥兒:“……”立碑嗎?這麼損的主意……還不錯。
韓琦對曜哥兒怒目而視:“世子是來奚落我等階下之囚的麼?”
曜哥兒擺手,“那倒不是!”他招手要了凳子,“是有一些民事,需要谘詢諸位。”
這叫人更生氣了!關著人,氣的人一肚子火氣,還得在這裡給這位世子做先生。
曜哥兒就問說,“河北所奏報,所養馬匹死亡。我看之前朝廷給的批注是,馬匹死亡,該所賠償,需兩年還清。贖我孤陋寡聞,實不懂這個安排的意思,也不明白這裡麵是否有內情。”
韓琦指了指裡麵,“此事我知道的並不詳儘。”
曜哥兒往裡麵去,“哪位先生對此知情。”
範仲淹到底是說話了,“一個養馬所,本該有馬千餘,可年年報死亡,馬匹隻憎不減,世子以為正常?”
曜哥兒就道:“先生,百姓家有句話,叫‘家有千貫,帶毛不算’。這牲畜養殖,跟彆的不同。一場疫病很可能真就全部死亡了。您說的對,這裡麵可能存在貓膩,可不能避免的,也存在某種可能。既然規定裡沒有,那為何出了事之後,在規定之外要懲處呢?”
範仲淹就明白這位世子的意思了,他是說:律法不完善!大宋上下無遵守律法的習慣。處處是特例,便無法可遵了。
這是對的!他就說,“朝廷未能來得及完善製度。”
從開國至今,養馬之所製度尚且不完善。
曜哥兒就起身,爹爹說的對!全部都得推倒重來。
這位世子走了,手裡的折子也被收走了。然後‘牢房’裡徹底的安靜了!
晚飯時間到了,有人挑著擔子進來。門口的餐盤放著呢,每人一份大蔥炒羊肉,一份紅燜豬肉,一份清炒芽菜,一份涼拌藕片。稻米飯一碗,魚湯一碗。
吃了飯,一人一桶熱水,可用以洗漱。
洗漱完了,蠟燭會點的尤其明亮,是為了看書方便的。
晏殊就用紙團扔對麵的韓琦:還抻著呢?要不算了吧。我那學生沒心軟的跡象,你那學生也沒問你絕食的感受。你那飯不吃,人家可真就收走了。
差不多得了唄!還真這麼往死的餓呀!說實話,飯食挺好的,吃唄。
韓琦閉著眼睛:我不餓暈了,上哪找台階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