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嚴少成的記憶裡,香木是守護人們靈魂安寧的一種樹,它高大繁茂,像是一位有力的長者,撐開寬大濃密的樹葉庇護著樹蔭下的人。過年時,大家會采摘香木的枝葉沾上鹽水灑掃庭院,意思是祛除汙穢、迎接新年;成婚時,人們會用香木的樹枝做成飾品,無論是簪子、手鐲、項圈還是頭冠,什麼都好,新人交換彼此用香木製作的飾品,意味著彼此誓約的締結。孩子出生時,大人會將香木的樹枝煮成水,為新生兒沐浴,會用香木花朵煮成湯,作為新生兒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口食物;而當有人死去,人們會用香木堆成燃料將屍體焚化,讓亡者的靈魂跟隨著香木燃燒的濃煙上升到遠遠的天空……
在沒有怪物的年代裡,香木與人們的一生息息相關,由出生到死亡,由幼年到暮年……
而在那些怪物降臨後,香木也依然庇佑著他們,那種燒焦一般的味道震懾著怪物,讓怪物不敢來犯,他們才可以在這個煉獄一般的世界裡得到安寧的生存之地……
等等,他記憶中的香木,真的是這種燒焦一般的氣味嗎?
嚴少成驀然中斷了回憶,他身處在香木建成的寨子裡,鼻端充斥著那股淡淡的燒焦味,嗅覺早已習慣了這股氣味,如果不走出寨子,他幾乎聞不到任何異味,可是他記憶裡,為什麼多了一段睡在香木樹上的童年時光?
“很香,像水果味……”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回憶起這個味道,香木難道不是燒焦的氣味嗎?
嚴少成麵對遲意深的目光,隻能暫且將這個疑惑壓下,他繼續回憶道:“每年我們修葺寨子的時候,都會從山林深處挖掘香木,然後……”說到這裡,嚴少成又頓住了,逐漸蘇醒的記憶與腦子裡的相悖認知互相衝撞,讓他的眉宇呈現出被巨力拉扯一般的痛苦。
遲意深知道是連續兩道高級安魂魄咒的力量正在緩慢起效,他並不催促,隻是靜靜等著。
片刻後,嚴少成雙眼裡流下一行淚來,“我想起來了,這裡的香木不是我們挖掘而來,而是在某一日,忽然出現在我們身邊的……”他最後一句低得幾乎隻剩下氣音,“原來,我早就死了……”
——
深水星,神恩城,郊區墓園。
懸浮電車在墓園前的路口停下,一個穿著黑色兜帽衫、帶著眼鏡的年輕人拎著一紮香木從電車上走了下來。他衝守門人打了聲招呼,然後才抬腳走進了墓園當中。他一路上壓根沒有看路,也沒有心思分方向,連眼神都是飄忽的,明顯在分心思考彆的事情,然後他腳下每一步都邁得很穩,準確走過一級級台階、拐過一個個彎,沒有一個錯漏,等到他習慣性地停下來時,一座熟悉的墓碑已經出現在他麵前。顯然他已經來過很多次,而且對這裡的地形和路況形成了身體記憶。
那座隻是微微落了些灰塵的墓碑上有一行字:兄嚴少成。旁邊那還有一行小字,弟嚴少然立於x年x月x日。
小嚴將那一紮香木放下,然後取出抹布,把哥哥的墓碑仔仔細細擦拭掉灰塵,然後拿出打火機。
因為深水星的習俗,所以每一座墓碑前都會有兩個蓋著蓋子的洞,左邊淺右邊深。左邊是用來放花的,右邊是用來焚燒香木的。
他將右邊的蓋子打開,用打火機引燃香木,然後一片又一片地將香木放進右邊那個洞裡。
“哥,快要四年了。我現在已經是穩穩的四星闖關者了,再過兩年,不,一年,我也許就能成為五星闖關者了!為什麼最近進展這麼快呢?因為我們小隊最近全員無損通關了一個五星副本哈哈哈,厲害吧!哥我跟你說,這真的相當厲害,比你那時候可厲害多了,因為現在高星副本的難度比以前提高了,現在能上高星的闖關者可比你們當年要厲害,怎麼說呢,就相當於蝸牛跑贏了烏龜……”
“好吧,我實話跟你說吧,其實我們小隊的真實實力沒有這麼高,我們之所以能全員無損通關那個僵屍小鎮,是因為有一位遲先生給了我們克製僵屍的道具!是遊戲商城裡沒有的道具!我們後來打探了很多消息,發現從來沒有人見過這種道具,去圖書館找資料,也發現曆史上從來沒有存在過這種東西……我們小隊因為這件事討論了兩三天,越想越覺得那位遲先生來曆不凡,他不止是一個高星闖關者那麼簡單。不,不對,他說自己第一次進副本。可是他手裡卻有很多道具,要不是那太不可思議,我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主神留在人間的化身了!”
“我有一種預感,如果能從那位遲先生手上持續不斷地購買道具,哪怕我們小隊的整體實力並不是很強,也能越級通關很多副本,說不定很快就能去那個埋葬你的八星副本了!不知道下一次進副本能不能遇到那位遲先生。”
小嚴一邊燒香木一邊說話,眼看著香木上熟悉的類似水果的香味漸漸變成燒焦似的氣味,他也蹲得有點累了,索性靠在墓碑邊坐下,一邊焚燒香木一邊絮絮叨叨,“最近訓練的時候我老是想起爸爸媽媽、大伯一家,他們都是在不到三十的年紀就犧牲在了副本裡,你走的時候才二十三歲,嚴重拉低了平均值,我現在也快二十三歲了,我希望我能在四十歲以後犧牲,要不然我們家全都是英年早逝的,看著也太慘了吧!”
他脖子一扭,看向後麵,有八個墓碑整整齊齊的立在他哥哥墓碑的身後,他父母的、他大伯夫妻的、他兩個堂哥堂妹的。
燒完香木,他又把後麵的墓碑都擦了一遍。然後拍拍他大堂哥的墓碑,“這次是哥哥的忌日,我隻帶了他的香木,等我下個副本出來,差不多就是你的忌日了,到時候再帶你的香木。彆著急啊,人人都有!”
最後看了眼排得整整齊齊的墓碑,小嚴拍拍身上的灰塵,轉身離開。
在他即將走出墓園的時候,一張報紙順著風飛到了他身上,他抓起來看了一眼,標題十分震悚:《新生兒出生率再創新低,癡呆兒數量逐年遞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