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接到屬下消息趕來小院的時候, 天空中正在落著一場雨。
深秋的雨總是又冷又沉,好似那壓在天邊的鉛雲化作一傾傾盆水覆蓋而下。
雨霧蒙蒙裡,少年的身影蜷縮成一團坐在小院門口。他沒有打傘, 大雨澆透了他的衣裳,又濕又沉。
他應該是受了傷,有血色從他衣服裡滲透出來, 被大雨澆成了淡粉色。環抱著雙臂, 手裡還緊緊攥著自己的劍。
本就蒼白的麵頰在寒雨中更是被凍出一片青紫,即使如此,他還是強撐著沉重的眼皮望著小巷,好像在等著什麼人回來。
他似乎是連翻牆的力氣都沒有了,裴初撐著傘隱在牆邊,看著固執的守在小院門口的阿朝,就像一隻不小心走丟後,曆儘千辛萬苦再次找回家門的忠犬。
雨聲裡,阿朝好像聽見了一聲沉沉的歎息, 那個他等待良久的青衣先生, 終於從牆角現出身形,撐著傘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邊。
當傘麵阻擋住那漫天陰雨,阿朝頭頂響起一聲無奈的問詢, “你為什麼要回來呢?”
為什麼?
阿朝伸手抓住走到身邊的那一襲青色的衣袍, 囁嚅著嘴, 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
因為, 你在這裡啊。
他雙眼一沉, 意識再也撐不住的昏了過去。朦朦朧朧中,他好像聽見了一句回答。
他說,何苦。
裴初抱著阿朝, 昨晚那一場圍攻到底沒有那麼好突破的,期間他與歸遠分散,又強撐著回到小院,此刻已經是精疲力儘了。
裴初歎了一口氣,抱起阿朝開了院門走了進去。將人放進客房,摸著他的額頭已經是發起了高燒。
“阿枋。”
裴初喚了一聲,絳紅衣衫的女子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麻煩你去帶點傷藥和退燒藥回來。”
蘇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還緊攥著裴初衣角的少年,柳眉微蹙,欲言又止。
她其實是想問裴初,為什麼不趁這機會殺了阿朝。
卻看見裴初斂眸凝思的模樣閉了嘴,隻應了一聲是。
這讓她想起了八年前,她躺在一片死人堆裡,一身染血的少年彎下腰,對奄奄一息的自己伸出了手,問她:
“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小女孩,也像現在的阿朝一般,伸出手緊緊的攥住了他。
即使她和她那些死在地上的同伴們,上一刻還在圍攻少年想要將他置之死地。
可他還是帶走了她,給她養傷,將她留在身邊,沒有一絲芥蒂的信任她,培養她。
從此以後,這人就成了他的月光和信仰。
她跟隨早他的身邊,看他一步步披荊斬棘,坐上那春冰虎尾般的風易樓樓主之位。
又看他無趣又漠然的,攪動著這江湖的一攤渾水。
她像追逐月光一般追逐著這一個人,即使如此她還是看不懂他要做什麼,他說這一切是為了風易樓能吞並飲馬川成為江湖第一,他說他奪取天下第一劍客的武功秘籍。
可他眼裡又是那麼的沉寂,天下第一也無法讓他掀起半點波瀾。
蘇枋知道他做風易樓樓主是不快樂的,就連做算命先生他雖然輕鬆卻也不是真的快樂。蘇枋總是不懂這人到底是在背負著什麼,可是他說的,她都願意去聽,也願意去做。
即使此刻救的是一個可能與他們成為死敵的少年。
蘇枋退了下去,裴初擰著一塊濕毛巾貼在了阿朝的額頭上,經曆昨晚那一遭,他原本已經打算舍棄掉這個算命先生的身份,與他們兵戎相見了。
畢竟他在歸遠麵前露出的破綻對方不可能沒有察覺,而一旦察覺到這一點端倪,隱藏在背後的猙獰也早晚有一天會露出全貌。
歸遠遲早會從懷疑到證實他的身份,隻是阿朝出乎意料的對算命先生有些過於執著和依賴了。
裴初垂眸凝視著阿朝攥著自己衣袍的手,他伸出手,神色平淡卻不容拒絕的將阿朝的手一點一點的扳開。
這種依賴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
阿朝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晴了,他不知睡了多久,隻記得他昏過去時是下午,醒來時已經變成了早上。
院中積了一片水窪,他看見算命先生蹲在灶房前,用蒲扇一下一下的扇著藥爐在煎藥。
小院裡的布景一如從前,除了院中的那棵棗樹已經凋零,一切都和他幾個月前離開時,並沒有什麼兩樣。
算命先生為他煎藥的身影也同曾經他們相識之時,對方為他煎藥療傷的情形一模一樣。
這種平凡中帶著煙火氣的場景,讓剛經曆了一場困戰的阿朝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