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言簡意賅：“記下手冊，這就是你接下來的任務。”
“……”
西奧多看了看手裡的平板電腦，又抬頭看了看蝙蝠俠；他持續看了蝙蝠俠一會兒，又低頭看向平板電腦。
“我還以為您要訓練我替您做事。”
“我正在培訓你。”
“這手冊頁數有點多，我一個晚上可能背不完。”
“那就直到你背完，我們再進行下一項訓練。”
“這會不會有點……太正式了？”西奧多開始下意識地搓動手指。
“我的意思是，蝙蝠係是個沒注冊過企業名稱、也不會給成員交保險的小作坊義警項目吧？在沒有上級檢查的情況下，我們真的不以實戰代練，而要先從背員工手冊開始嗎？”
西奧多委婉地提示：“倒也不用這麼正規。”
小作坊業主蝙蝠俠：“……”
一輩子都沒聽過這麼讓人無語的質疑。
小作坊參股人之一羅賓，此時已經蹲在三米外的地上，把臉孔埋進抽動個不停的肩窩，發出十分可疑的吸氣聲。
“噗——”
如果換了哥譚寶貝布魯斯在這裡，可能隻好帶著天真的笑容，被西奧多創飛。
但蝙蝠俠冷酷無情，蝙蝠俠不讀空氣，蝙蝠俠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沉聲重複，是那種會讓罪犯在最冷的冬日深夜流下滿背汗水的語氣：“先背手冊。”
“……好的。”
見蝙蝠俠布置完任務，好像有一絲想要轉身走開的跡象，西奧多連忙開口把他叫住。
“請等一下，蝙蝠俠先生！”
隔著凱夫拉頭盔，兩塊白色的眼斑輕微收縮，仿佛男人正透過麵罩深沉地注視著他。
西奧多硬著頭皮，在問出問題的同時，將很大一部分注意力轉移到羅賓身上，觀察著羅賓對於這個問題的反應。
“抱歉，我隻是覺得，有些事情可能提前問清楚比較好。”
“假如我今晚沒法把它們都背下來，嗯……我是想問，您一般怎麼處罰沒能完成任務的助手？”
沉默，靜寂。
房間中湧動著一股令人不安的空氣。
西奧多看見，羅賓的腳尖朝自己移動了一下，仿佛想朝自己走來。
不知為何，恍然之間，西奧多想起上次見到羅賓時，少年人帶著柑橘氣味的擁抱。
一時之間，西奧多竟有些晃神，直到蝙蝠俠的聲音猛地落入耳底。
“——如果羅賓因為自己的失誤受傷，或者把他自己陷入危機，我會禁止他一段時間的夜巡。”
西奧多擺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一秒鐘過去了。
兩秒鐘過去了。
三秒鐘過去了。
蝙蝠俠不再開口。
終於，西奧多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代表著什麼。
“……就這麼簡單，沒了？”
“沒有了。”
男人的嗓音明明嘶啞得宛如吞下過地獄的火炭，又恐怖得好似夜半時分的幽靈魅影，但西奧多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似乎從那聲音中感受到一股縈繞不去的深沉悲哀。
那悲哀是為自己而生。
不需要深入分析思考，西奧多就是知道。
男孩不由得倒退一步。
這次不是因為難以抗拒的恐懼。
他隻是……他實在是不太習慣接受善意。
如果蝙蝠俠此時朝他投來憐憫的眼神、給他一個擁抱、念他的名字，那西奧多簡直要無地自容。
他可能會立刻甩開屋裡的兩個人奪門而去，遊蕩在半夜的哥譚街頭，直到意識到自己無處可歸，雙手空空，才灰溜溜地重新回到安全屋，設法對蝙蝠俠解釋自己的失控。
幸好蝙蝠俠沒有。
就像西奧多還沒學會處理他人的善意，蝙蝠俠在情感濃烈的對外表達上似乎也不善言辭。
有那麼一秒鐘，矢車菊色的清澈眼睛直視頭盔上的白色眼斑，像是一聲心照不宣的感謝，又或者是一次轉瞬即逝的交流。
西奧多恢複正常的語氣：“那麼，我接下來就留在這裡？”
“你可以使用安全屋的所有設施，在這裡休息、鍛煉、吃東西。夜巡結束後，我會回來，對你進行一些基礎知識的科普，然後把你送回韋恩莊園。”
停頓一下，蝙蝠俠看了一眼西奧多腳下的書包。
“如果你背手冊背累了，可以停下來寫會兒作業。”
畢竟明天就是周末，迪克和傑森都會回家，芭芭拉也會過來吃飯。
布魯斯有理由懷疑，四個男孩會直接玩瘋，然後哥譚寶貝就會接到西奧多班主任打來的電話。
……更大可能是，在臨上學前的一晚，西奧多把提姆的作業狂抄一頓。阿爾弗雷德路過他倆的門口，裝作自己不知道此事。
彆問蝙蝠俠為什麼如此確定西奧多會抄作業。
問就是那封全盤照抄超人報道的信件，至今還在他書架上放著呢。
不愛學習的西奧多，被蝙蝠俠的建議創得一個踉蹌。
“我都已經成為您的助手了，居然還要……”
居然還要寫作業！簡直喪心病狂！
“咱們這個團隊，還對入職學曆有要求的嗎？”
你們明明連童工都收了！
蝙蝠俠板著臉說了個冷笑話：“可能因為學曆不夠的人，想換裝備都要等韋恩簽支票吧。”
西奧多：“……”
你說的好有道理。
蝙蝠俠離開了，隻留下西奧多一個人在安全屋裡。
他獨自坐在沙發上，翻了幾頁《蝙蝠家行動需知手冊》，就忍不住站起身來，探索起眼前這間屋子。
首先檢查的是冰箱，哪怕已經知道，現在自己不會被人故意克扣食物，西奧多一時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
他在冰箱裡麵找到許多罐頭、麥片、功能性飲料、以及加熱即食的速食食品。
鮮豔的食品包裝袋把雙開門冰箱塞得滿滿當當，讓人一看就生出一股安心的喜悅。
西奧多還在冰箱側麵找到一張便利貼。
【倘若食物和生活用品不足，或有其他需要，請聯係我。】
落款是“便士一”。
西奧多猜測，這是蝙蝠家裡主管後勤的成員。
除了那張便利貼外，西奧多還發現了不少零碎的生活痕跡。
比如麥片桶上寫著“吃完蓋緊，防止受潮”的字樣，空白處還畫了一隻展翅欲飛的藍鳥。
桌子左邊抽屜裡，整齊地擺放著幾支口紅、眉筆和粉餅。一張同時帶有香氣和殺氣的描金信箋就擺放在最上麵。
淡紫色的簽字筆流暢地寫道：【動我口紅者死。】
茶幾上扔著幾本最新款的摩托車雜誌，其中一頁上還做了折角。
書櫃旁的文件簍裡堆著一疊西奧多看不懂的分析報告，報告下麵還壓著一袋咖啡豆，讓西奧多聯想到仿佛無時無刻不在喝咖啡的提姆。
文件簍上的標簽言簡意賅：“行行好”。
不知道是讓看見它的人行行好不要亂動，還是替他把這些工作完成。
西奧多慢慢地沿著公寓的牆壁走過，輕輕撫摸過這些真實存在的零碎痕跡。
直到此時，他才像是一顆碳酸飲料裡慢半拍浮出液麵的氣泡，酸甜的陌生感覺，在他心頭炸開一聲“啵”的裂響。
西奧多忽然意識到，自己被一個完整的團體接納了。
而這，是他前所未有過的新鮮經曆。
***
另一邊，夜巡的蝙蝠俠在屋頂碰見了紅頭罩。
“……”
哪怕平時疏於見麵，但對於彼此的動向，兩個人都不曾放鬆掌握。
傑森知道，蝙蝠俠這幾天一直在追查企鵝人和黑麵具事件。
經過調查，蝙蝠俠發現，企鵝人投資的實驗室，發明出了一種新型藥劑，可以激發人體潛能，但有著很大副作用。
生產藥劑的副產品，企鵝人也發掘出了它的剩餘價值。
它作為一種新型毒.品，流入哥譚的地下黑街，如同溪流彙入江河那樣，融入了黑麵具掌管的流鶯們之間。
蝙蝠俠也知道，趁著企鵝人和黑麵具都被自己送入阿卡姆，紅頭罩趁機吞沒了黑麵具的半個地盤。
說來也是孽緣。
企鵝人改投資實驗室，就是因為自從紅頭罩拿下了冰山酒店以後，企鵝人的勢力縮減，不得不開發一些新的賽道。
結果現在黑麵具又給紅頭罩送菜。不得不讓人感慨一句，你們倆是商量好的吧。
屋頂之上，父子相見，四目……沒有目。
他們兩個，一個帶著漆黑的頭盔，隻露出白色眼斑；另一個連眼斑都沒有，純粹往腦袋上扣了個桶。
紅頭罩把手裡的火箭.筒往背後藏了藏，若無其事地跟蝙蝠俠打了個招呼，假裝自己沒有在字麵意思上的炸街。
蝙蝠俠看了一眼已經變成斷壁殘垣的廢棄廠房，也默契地把紅頭罩背後露出的尖頭圓筒當成新年煙花棒。
由於過去發生的一些舊事，他們兩個相處時，會遵守一種特殊的法則。
傾訴心和沉默並存，傷害欲和關心同在。
像是在共舞一曲微妙的探戈，進攻的銳意勃勃，推拉之間，誰也不肯落於下風，卻又謹慎地保持著最後的安全距離。
紅頭罩自發地跟上蝙蝠俠的腳步，蝙蝠俠頭也不回地拋給他一根鉤索。
就這樣沉默地前進了十幾分鐘，紅頭罩沒忍住先開了口。
他一張嘴，就講起了家裡最新流傳的，關於西奧多和布魯斯的笑話。
“那孩子真的要拿韋恩的錢去養蝙蝠俠嗎？”
“我聽說哥譚寶貝眼也不眨地給他簽了二十萬的支票呢——可憐的孩子，他不知道，那就隻值一個蝙蝠輪胎的錢。”
而他，傑森陶德，當年沒用韋恩闊佬簽支票，自己就徒手卸了三個！
蝙蝠俠換了個話題：“你看過侏隼鳥的照片了嗎？”
紅頭罩有點警惕，老蝙蝠一般不說沒有意義的閒聊。
“還沒有，怎麼了？難道‘黑發藍眼小男孩’幾個詞還不足以概括你的新養子嗎？”
“……”
一般情況下，是可以概括的。
但鑒於西奧多的情況比較特殊，短短三個形容詞，確實是概括不了。
迪克、提姆還有芭芭拉手裡，關於西奧多的照片已經滿天飛了。傑森至今都沒看過一張，隻能是因為他不想看。
既然如此，蝙蝠俠就不提醒他了。
畢竟蝙蝠家互相看彼此的笑話，是一種慣例的自然生態。
蝙蝠俠默默地瞧了紅頭罩一眼：“沒什麼，你周末會回家嗎？”
紅頭罩對此倒是很爽快。
“回，我明天下午就回去。”
提起此事，傑森的地獄笑話之魂又忍不住蠢蠢欲動。
他故意問道：“你覺得，我應該送給新兄弟一件什麼樣的見麵禮物好？”
“一根係著綠色蝴蝶結的撬棍怎麼樣？我會告訴他，這將是你未來的一生之敵，你應該像是小睡美人避諱紡錘那樣，隔著八百米看到撬棍就躲遠點，不然會沉睡一百年……”
蝙蝠俠：“……”
從禮物，到說法，乃至撬棍上預計要打的綠色蝴蝶結，都有點過於地獄超標了。
這幾天來，蝙蝠俠被綠色假發、綠色信封、以及搭配的紫色信紙來回拉鋸的神經，終於在此刻崩斷。
蝙蝠俠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傑森。
他的聲音仿佛在平靜中堆積的漫天烏雲，又好似風雨欲來的前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直接送他把槍呢？”
紅頭罩：“！！！”
紅頭罩震驚地看了蝙蝠俠一眼，懷疑老頭子今天出了毛病，或者被什麼奇怪的東西感染了。
“什麼，你同意讓我送他槍？你建議我送他一把槍？你的新養子不是不了解家裡這些事嗎，他會用槍？——你這次到底領養了個什麼，喪鐘崽子嗎？”
麵對傑森連珠炮式的提問，蝙蝠俠的回答就顯得尤為意味深長。
“我不同意你送槍，他也不會用槍。”
“——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誰會送一個一看就不會使槍的男孩兒槍？”
說的就是你，紅頭罩。
哪怕你送的那把槍隻有一發子.彈，還是麻醉的。
但把槍送給一個根本不會用槍的男孩，這太不嚴謹了。
紅頭罩被蝙蝠俠若有所指的語言，說得一頭霧水。
一周前的小巷子裡發生過什麼，傑森是一點都沒想起來。
這幾天整合黑麵具的剩餘勢力，幾乎完全榨乾了他的精力和腦漿。
對那個驚鴻一瞥的男孩，紅頭罩已經沒有留下太多印象。
……直到第二天晚上。
韋恩莊園的大廳裡，傑森渾身僵硬地站著，看著眼前頗為麵熟的男孩，終於後知後覺地理解了老頭子的意思。
他媽的，原來是為了這事！
——誰會送一個一看就不會使槍的男孩兒槍？
——是我啊！原來是我啊！
——居然是我自己啊！
提姆作為中間人，熱心地給兩方介紹，同時也是防止他們之間可能出現的矛盾。
他先對西奧多說：“這是傑森，你應該聽說過。”
比較有衝擊性的消息放到最前麵，因為德雷克小總裁非常善良。
西奧多：“！！！”
西奧多猛地倒退一步，麵上大驚失色。
等一下，什麼叫做“他知道的那個傑森”？
你的意思是……死人複活了是嗎？！
提姆心滿意足地欣賞了兩秒鐘西奧多的表情，終於戀戀不舍地轉向紅頭罩。
“這是西奧多。”
你也應該見過。
紅頭罩：“……”
小巷一彆，再度重逢。
雖然西奧多還沒認出他，但紅頭罩已經難以自抑地倒退一步，一聲“F”開頭的爆裂詞語眼看就要脫口而出。
又被傑森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你，小雙麵人！
這一刻，傑森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有時候長得有點像阿卡姆固定住戶，但看起來還不錯”了。
不是提姆的修辭出了問題，是布魯斯的新養子……他就有點邪性。
現在，紅頭罩不得不麵對一個問題。
小巷子裡，他曾經扔給過西奧多一把槍。讓他拿槍去對付自己的人渣養父。
問題是……
他那時候不知道西奧多就是蝙蝠俠的新養子，不知道西奧多說的就是布魯斯·韋恩！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孩子怎麼會把布魯斯誤解成這樣！
聯想到昨天蝙蝠俠特意提起那把槍，傑森愈發感覺心虛。
就是說……蝙蝠俠知道他送西奧多槍，究竟是為了什麼嗎？
提姆收集到了足夠的視頻，撥弄了一下襯衫胸口的紐扣攝像頭，開始有點奇怪地看著他倆。
他知道，那天傑森和西奧多見過一麵。
西奧多應該沒看清頭罩下麵的臉，而頭罩正好相反。
可兩人這個反應，怎麼好像雙雙出乎意料似的。
西奧多還好說，畢竟死人複活這件事，家裡還沒人給他解釋呢。
紅頭罩今天是怎麼了？
提姆湊近傑森，不動嘴唇地小聲問道：“你怎麼回事？”
紅頭罩雙眼放空，麵無表情，喃喃自語：“這個弟弟，我曾經見過的……”
提姆：“……”
霎時之間，三人之中的最後一個，也不由得大驚失色。
提姆：“！！！”
發生了什麼。
西奧多到底給你留下過什麼稀奇古怪的印象？
頭罩你醒醒——你連畫風都變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