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研究的這款恐懼毒氣, 不愧是最新版本。
直到開始噴灑解藥，擁有足夠的觀察樣本以後，蝙蝠俠才發現一個問題。
解藥, 不是對所有人都有效的。
一開始, 所有吸入解藥的市民, 都表現出了鎮靜、麻醉、陷入睡眠的效果，看起來一切都在好轉。
但是很快, 一部分人——大概三分之一吧，他們從安定的睡眠中醒來, 重新陷入恐懼狀態。
與此前不同的是，這一次, 這些人不再如之前一般, 隻會哭嚎狂叫, 瘋狂攻擊, 做出恐懼環境下重重不理智的極端行為。
正相反, 他們的行為很有邏輯性，甚至能在有些人身上看見縝密思考過的痕跡。
隻不過, 他們的認知狀態，似乎和常人不在同一時間點上。
蝙蝠俠攔下了一個解毒醒來以後, 第一時間衝入超市搶購的市民。
對方是個家庭主婦。
她臉色蒼白, 在超市充足的冷氣中都未能消去一身冷汗，眼神中也帶著顫抖的戰栗。
但這顯然並未影響她的思維邏輯能力, 因為她剛剛用現金付賬，並且精準地搶在收銀員之前算出了找零。
……多少米利堅初中生，手拿計算器，麵對期末考卷時都做不到這麼快的運算呢。
人如果沒有經過特殊培訓，在極度恐懼之下, 是很難在三十秒內算出打折、特價、以及買一贈一的金錢關係的。
更彆提她雖然算出找零，但在收銀員動作慢吞吞地翻找收銀機時，直接語速飛快地表示自己不要了，那些錢都送給收銀員當做小費。
這說明她的語言中樞能力恢複得很好，能夠理解並且采用社會認同的規則，與旁人正常地進行交流。
而服下解藥之前，大部分人隻會尖叫，或者對著幻想中的場景發出碎片化的囈語。
在蝙蝠俠站到家庭主婦麵前時，對方果然第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女人臉上的恐懼一下子就得到了極大緩解。
她試圖上前抓住蝙蝠俠的衣角，卻發現緊身衣沒有多餘的布料可抓。
於是她退而求其次，像是在完成攀岩館項目一樣，意圖握住蝙蝠俠的胸肌。
蝙蝠俠：“……”
羅賓：“……”
這個解藥，看起來確實沒有開發完全。
蝙蝠俠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你需要幫助嗎？”
“幫幫我！幫幫我！”女人滿頭冷汗，嘴唇顫抖，“小醜又跑出來了，我得帶著我的孩子們離開哥譚。”
“你知道小醜在哪兒？”
女人搖頭：“不，但我得帶著孩子們逃跑……天啊，我答應他們去隔壁大都會，和他們的父親過聖誕節……明天就是聖誕節了，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羅賓捕捉到她話裡的關鍵詞，溫和地糾正道：“不，女士。距離聖誕節還有一個多月，明天是感恩節。”
“亞曆山大布置了一棵那麼高的聖誕樹，我答應他要帶孩子們過去……隻要逃出哥譚就好，為什麼小醜要在聖誕節前夜跑出來……”
異樣的感覺愈發濃厚，羅賓輕輕皺起眉頭。
他正要繼續說點什麼，一隻覆著甲片的手掌忽然搭在他的肩膀上。
蝙蝠俠對他搖了搖頭。
下一秒鐘，羅賓眼前同步跳出蝙蝠俠剛剛查到的檔案。
眼前這位女士，凱特琳，她共有三個孩子。
而其中的兩個孩子，在去年小醜製造的聖誕節血色夜裡，因為吸入高濃度笑氣又沒能得到及時救治，目前已經下半身癱瘓。
而現在，她明顯就是重新陷入血色聖誕夜的恐懼回憶裡——街頭播放的小醜視頻、滿街癱倒的行人、天空上方未曾完全散儘的綠色霧氣，都更深一步地佐證了這點。
目前凱瑟琳所處的時間，和他們相差一年。
明天就是感恩節了。
但凱瑟琳仍然活在去年那個充滿血色的聖誕夜裡。
羅賓一下明白過來：“她對時間的認知和我們有落差……她有邏輯，隻是沒了記憶。麵對即將到來的恐怖事件，她正試圖抵禦災難。”
蝙蝠俠點了點頭。
眼前這一幕令人悲哀。
女人計算著打折商品，想要載著孩子們去隔壁城市避難。
她不知道，自己在赴一場已經暌違、也永遠無法趕上的約定。
緊接著，提姆驟然想到另一個關鍵。
既然有三分之一的人群，解藥沒能在他們身上完全起效。
那，西奧多呢？
他們離開蝙蝠洞之前，西奧多正深深沉睡著，連糾結的眉宇都稍稍展平。
倘若那隻是假象，西奧多並未完全解開恐懼毒氣的效果……
蝙蝠俠第一時間聯通了蝙蝠洞的通訊。
過了大概一分半鐘的時間，阿爾弗雷德才姍姍來遲地把通訊接起。
他用有點虛弱的聲音告訴蝙蝠俠，西奧多逃走了。
蝙蝠俠立刻問道：“你現在怎麼樣，便士一？”
“我很好，侏隼鳥少爺打暈了我，用沒開封的礦泉水瓶。”
老管家的聲音聽起來逐漸變得清明。
“謝天謝地，侏隼鳥少爺選擇了礦泉水瓶，而不是自己的手。不然你們回來的時候，可能看見我躺在地上，腦袋破碎得像是被一列火車迎麵撞擊過。”
蝙蝠俠：“……”
羅賓：“……”
就是說，哪怕在這種時候，阿爾弗雷德也不願意放棄他的英式冷笑話嗎？
知道這是老管家在委婉地表達自己沒事，蝙蝠俠和羅賓鳥領會到他的意思，也稍稍放下心來。
掛斷通訊以後，另一個問題就擺在他們麵前。
無疑，西奧多正陷入第二階段下的認知倒退。
問題是，他對於目前環境的認知，正停留在哪個時間段上？
在西奧多當下的概念裡，他已經被布魯斯領養了嗎？他認識了蝙蝠俠嗎？蝙蝠俠給他發過製服嗎？他還記得自己是侏隼鳥嗎？
每一個答案，都對應著一個不同的時間階段。
就在蝙蝠俠的大腦裡，開始根據不同時間段，自發編寫各種預案的時候，蝙蝠俠的通訊器又一次響起。
他收到了一條消息。
發信人來自西奧多。
出於對侏隼鳥的關心，羅賓也第一時間擠過看。
然而，在閱讀完屏幕上那行短短的字句以後。
蝙蝠俠和羅賓鳥，都陷入了漫長的、難解的、無言以對的沉默。
“……”
提姆從牙縫裡勉強擠出一句話：“好消息，我們知道他現在處於記憶中的哪個時間段了。”
這明顯就是剛剛被收養，又沒能和蝙蝠俠建立起信任關係的那個時間段啊！
更好的消息，根據時間段倒推，他們也猜到西奧多接下來要乾什麼了。
——除了逃跑之外，不做第二他想。
但是壞消息……
蝙蝠俠和羅賓都被西奧多簡單的一句話給創飛了！
西奧多，不愧是你！
隻見蝙蝠通訊器上，靜靜地躺著一條消息。
【——蝙蝠俠，你知道布魯斯·韋恩一直想睡你的羅賓嗎？】
這一刻，不論是蝙蝠俠，還是布魯斯·韋恩，不管是羅賓，亦或是提姆·德雷克。
四個身份，兩個人。
每人的心中都出現了近乎炸裂般的崩塌。
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
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還得從二十分鐘前說起。
二十分鐘前，看著沉睡的西奧多在睡夢中依然繃緊的嘴唇，阿爾弗雷德為他解開了手腳上的束帶，隻留下了身上固定主要關節的幾根。
這並非是阿爾弗雷德擅作主張。
在蝙蝠俠離開前，三個人就已經大致商量好應對西奧多的方案。
這個倉促商定而成的方案，來自於提姆的一個問題。
他看著床上被捆成蠶繭——還是四肢大張著被捆成蠶繭的西奧多，意識到如果處理不慎，可能會發生某些他們都不想看到的場麵。
就比如說……
“如果西奧多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用這種姿勢捆著，他會怎麼想啊。”
蝙蝠俠：“……”
羅賓鳥把自己代入了一下那個場麵，已經提前感覺窒息——而且還是西奧多視角和蝙蝠家視角的雙重窒息。
他真的很難忍住不發言：“至少，給西奧多換個姿勢……”
蝙蝠俠打斷了提姆，斬釘截鐵的。
因為蝙蝠俠帶著蝙蝠頭盔，無人意識到，在那短短的0.5秒內，布魯斯已經被羅賓描繪的畫麵創得眼前一黑。
“不要再說了。”
靜寂的氣氛如同傳染源，默默在三人之間流動著。
又過了片刻，蝙蝠俠拎起那個裝滿解藥的蝙蝠提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便士一，你有權限根據具體情況判斷，是否要解開侏隼鳥身上的束帶——隻釋放部分，或是完全解開。”
於是，麵對睡夢中攻擊性降到最低的西奧多少爺，老管家貼心地解開了束帶。
考慮到蝙蝠洞作為地下環境，潮濕度和洞裡些微的灰塵氣息，都和梅納莊園的地下室有些相似，阿爾弗雷德主動把西奧多從蝙蝠洞運往樓上的房間。
就在他推著醫療床走上三樓時，西奧多緩緩醒來。
他沒有叫，也沒掙紮，藍眼睛張開以後，先是緩緩地掃視了周圍環境一圈。
“阿爾弗雷德先生？”西奧多試探性地問道。
在平時，他也一直是這麼稱呼阿爾弗雷德的，老管家沒有察覺到不對。
“您醒了，西奧多少爺。”
“這是怎麼了？”
西奧多開始向周圍張望，又很快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我的頭好痛，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身上也沒有力氣了……我是在莊園裡嗎，提姆呢，韋恩先生呢？”
“您被稻草人的恐懼毒氣襲擊了，西奧多少爺。”
至於身上的不適，可能是接連被紅太陽燈與氪石壓製的後果。
麵對已經可以理智進行交流的西奧多，老管家不疑有他。
——便士一作為後勤，幫助蝙蝠家處理恐懼毒氣受害者的次數，已經超過兩位數。
在阿爾弗雷德的經驗中，當受害者可以進行正常交流時，就代表他們已經從恐懼毒氣的影響裡走了出來。
事後想想，這可能就是義警家族的燈下黑。
老管家替西奧多解開身上的所有束帶。
又聽西奧多說自己口渴，怕他現在拿不動沉重的玻璃水杯，於是拿來一瓶更方便的礦泉水。
阿爾弗雷德的服務如此貼心，以至於瓶蓋都是事前擰開的。
然而下一秒鐘，麵對老管家的愛心礦泉水，甚至沒給阿爾弗雷德反應的時間，侏隼鳥就以超級速度猛然暴起！
他抄起礦泉水瓶，在四濺迸射的水花當中，一瓶底打暈了老管家。
“……”
西奧多喘.息著將礦泉水瓶扔在一旁，任由水流潺潺淌出，打濕了走廊上華麗的木質地板。
此刻，他對世界的認知印象，還停留在自己剛被韋恩領養，和蝙蝠俠並不熟悉，意圖挑撥韋恩與蝙蝠俠關係，從中尋到空隙逃跑的時刻。
而阿爾弗雷德，在西奧多的認知裡，這是個多半患有腰間盤突出、身體很脆，給韋恩助紂為虐的老人。
而目前的狀態，則是他被韋恩下藥放倒，綁成盤中獵物的模樣，準備作為甜點獻上。
西奧多有點想不通：自己吃下的每一頓飯，都是親手做的，而且也事先檢查過材料。
所以，闊佬是怎麼放倒自己的？
算了，這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
西奧多搖了搖頭，把這個疑點從自己的腦海中揮去。
既然韋恩已經對他下手，說明目前已經圖窮匕見。
西奧多之前所做過的預案，全不能算數了。
接下來，必須按照他的緊急設想，啟動“韋恩和蝙蝠俠內訌計劃”。
之前和韋恩在廚房裡談話的時候，韋恩是不是表達過對於退休羅賓的覬覦？
西奧多眸光一閃。
在哥譚街頭巷尾的傳言之中，羅賓，對於蝙蝠俠來說具有非常特殊的意義。
據說當蝙蝠俠獨自夜巡，身邊沒有跟著羅賓的時候，他的拳頭往往會比平時要重1.75倍。
毫無疑問，蝙蝠俠很重視他的羅賓。
那麼，可以不可以利用這一點來做文章呢？
不管是在過去，現在，還是未來，西奧多卓越的行動能力，始終是他走向成功最重要的優點之一。
所以當他感覺到自己正陷入危險時，西奧多說乾就乾。
西奧多越過地上昏迷的阿爾弗雷德。
想起之前老管家替自己鬆開身上的捆綁，以有尊嚴的方式讓自己坐起來喝水——不管那是因為一時的惻隱之情，還是什麼彆的原因——西奧多的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
他把老管家抱起來放到醫療床上，給他調整了一個絕不會犯腰椎病的姿勢。
然後又非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地，把阿爾弗雷德用束帶綁了起來。
時間緊張，西奧多也沒綁太多條。
他隻是確保正常的老年管家無法憑借自己的能力掙脫並報警，就飛快前往下一個地點。
西奧多的目標，是韋恩的書房。
在蝙蝠俠和韋恩之間製造裂痕，隻是計劃的第一步。
這或許可以使得他免受蝙蝠俠的追捕，卻不能讓他完全逃脫韋恩的掌控。
換而言之，西奧多要從韋恩的書房裡找點東西，好讓闊佬投鼠忌器。
而對於一個富豪來說，有什麼能比他儲存著資料的電腦硬盤更重要呢？
韋恩的書房門反鎖著，西奧多用兩根鐵絲作為工具把鎖芯捅開。當門鎖發出“哢嚓”一聲輕響的時候，西奧多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的開鎖技能好像一下子進步了許多。
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西奧多踏入房門，撲進韋恩的文件堆裡瘋狂翻找。
他拿了幾份看起來比較厚的文件，又快速拆卸掉韋恩書房的電腦硬盤。整個過程花費了不到三分鐘時間。
他給韋恩留下一張簡單的便條：韋恩先生，您也不想您的公司機密，以及不能見人的小愛好被公之於眾吧？
完成這一切後，西奧多衝入房間，找了半天也沒翻到自己平時常備的逃生背包。
——那當然啦，背包正放在安全屋裡呢。
而且西奧多還發現，自己身上正穿著一件緊身衣，把自己的渾身線條都勾勒得清清楚楚——F○CK，闊佬這是什麼惡趣味的情趣！
緊身衣穿脫不易，時間來不及西奧多換衣服。
他在緊身衣外麵套了一層運動服，又用一頂寬大的鴨舌帽遮住臉。
找了個新背包，裝好文件和電腦硬盤。西奧多拉開抽屜，一股腦地將裡麵的零錢、硬幣、此前從哥譚自助獲得的綠頭發證件、還有斯坦利從前給他的那枚藍寶石胸針都掃進背包裡麵。
做完了所有的一切，西奧多在夜色下悄悄溜出了韋恩莊園的大門。
與此同時，西奧多手指敲打，編寫出一條最直白，最赤.裸，也是他認為最足以在“韋恩-蝙蝠俠聯盟”中製造出短暫裂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