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玉麵不改色地趕走一隻斑鳩:“剛睡醒, 起來精神一下。”
“嗬。”
“你過來找柏先生?”
“不是,”鄺泉說,“路過,聽說你在這裡。”
事務這麼忙, 整天都在和老爸互下死手, 還有空閒談戀愛, 時間管理大師……
啪!
一個癟果子被打下來了。
他的臉也被捏著,強製地與鄺泉對視。
“見你一麵很不容易, 男朋友。”鄺泉垂眼說,“你這陣子都在忙什麼?”
“當然是學習。”
“我知道你有兩節課翹課, 一節課請假。”
“所以?”
“你最近很少聯係我。”
“你什麼意思?你在懷疑什麼?”岐玉的表情登時冷下來, “你是特地過來和我吵架的對不對?”
手被甩開,鄺泉深了口氣,一時感覺胸悶氣短。
岐玉這個壞脾氣……
“沒有,我隻是問你在忙什麼。”
“就是忙著上學。”
是嗎。
鄺泉不再問了。
少年如方才那般再次拿了彈弓。
他揚起臉,眯著一隻眼睛, 濃密睫毛耷拉在一起,左眼下有一滴淺褐淚痣。
又打落了一顆。
他眼裡浮起笑意, 回頭說:“你要玩嗎?”
鄺泉一直習慣拿槍,從小, 他就不怎麼玩這些玩具。
他喜歡權力。
但岐玉的眼睛忘了剛才的不愉快,全是快樂,像是興致勃勃的野貓。
於是鄺泉也過去玩了, 打落幾個果子,與他說起這幾日的安排。
“又要讓我去東宮啊?”
“嗯,最近不安全。”
鄺泉對他說。
岐玉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
哥哥提前從北方回來,現在又帶著他到柏家, 而太子要送他到東宮住下……
國王有新的動作了。
年邁垂垂老矣的掌權者,仍不願意放下手裡的權力。
“岐玉。”
鄺泉忽然叫住他。
“你會住到東宮嗎?”
“嗯……不知道,等我問過我哥?”
鄺泉沉默了幾秒。
“我沒有談過戀愛,在你之前,沒有喜歡的人,我的生活都是政務和暴力,”他對岐玉說,“我經常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怎麼和你相處。請你搬到東宮也是這個原因。”
他語速很慢,語氣也是溫和的,既沒有惱火也沒有更激烈的情緒。
但他眼中露出的一些執著神情,讓岐玉微妙地,覺得像是看到了偏執分子。
鄺泉垂下眼,說:“你現在不用回答我。”
他在等所有事情完結。
他即將變成弑父的惡魔,打算娶一位墮天使。
但這兩件事不是他願意,就能做得到。
“你們在這裡?”打破沉默的是柏之清的輕快聲音,“聽說殿下來訪,家父與岐先生已經回來了。岐玉,你要去見哥哥嗎?”
岐玉立刻探頭說要。
鄺泉皺了眉頭,他能感覺到這兩人之間的熟稔。
岐玉與兄長彙合,又見了一次柏家的主事人,再幾番寒暄。鄺泉沒有留多久,與另外二人碰了麵就離開了,他沒有避諱旁人,與岐玉道彆。
鄺泉臨行的時候吻了一下他的臉,說:“我周末去找你。”
岐閃和柏叢還有事還談,於是岐玉第二次被柏之清領走了,這次又回了臥室。
“你今天是被令尊派來接待我的?”
“我主動來的。”柏之清沉默幾秒,又笑著說,“希望你開心點。”
岐玉剛想回答,光腦浮出一個通訊。
邊紹元問他:“今天回來吃晚飯嗎?”
“回,晚點。”
“在那邊做客很高興?”
邊紹元聽出來他心情還不錯,這就奇怪了,岐玉很明顯不喜歡那種社交場合。
“我剛才和柏之清去玩彈弓了,等回去我倆弄幾個。”
“……”
“先這樣吧。”
電話匆匆掛斷之前,邊紹元聽見了一旁的男人的聲音,問岐玉和不喝茶,又說不能喝酒,柏之清的聲音。
嘖。
邊紹元坐在床邊,點了支煙慢慢抽了起來。
另一邊,岐玉坐下閒聊。
“你平常住在這裡嗎?”
“很少,長大之後我就搬走了。我現在住在科爾那邊。”柏之清說,“你和你大哥的關係很親近。”
見岐玉認真點了點頭,柏之清笑了,說:“早點回去吧,路上遠。”
大概又過了半小時之後,才有傭人來敲門,岐玉這時都快睡著了。回去路上,他問了岐閃今天究竟在聊什麼,後者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說:“國王現在很焦慮。”
“很危險?”
“是。”
也正因如此,岐閃今天帶著岐玉來了柏家。
岐閃深知自己一旦死了,家裡就隻剩弟弟一個人,而死於這種風波,不可能不牽連家人。
但他知道柏家的長子,一貫與岐玉的關係很微妙。
也許……
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了,天黑,月亮升起,邊紹元還和橘貓待在一起,他沒讓貓上沙發,就一直看著它趴在桌子底下。貓是去年院子裡不知道哪來的流浪貓,與他不親近,倒是和岐玉更黏一點。
邊紹元看岐玉蹲下來逗貓,也走過去問:“今天在那邊待了這麼久?”
“嗯,中途遇到太子了。”
“他到柏家了?”
“對。”
岐玉把貓從桌下撈出來,抱著舉高高,外頭傭人敲門叫他們吃晚餐,他就把貓放下去洗手。
兩人在走廊上聊後天的向導哨兵課,剛通知了確定讓向導對哨兵做精神撫慰。
岐玉興趣缺缺:“我不會撫慰彆人。”
何況,他更喜歡看彆人痛苦。
邊紹元看了他幾眼,說:“既然這樣……我和你一組,彆折騰彆人。”
“隨便。”
“……”邊紹元忽然說,“有件事想給你提個醒。”
“什麼?”
“太子一直在讓耳目關注你,你在學校的活動,見過誰,他都知道。”邊紹元皺了眉說,“而且,岐閃是國王的副手。”
他說的事情,岐玉都知情,但邊紹元更像是比他知道得更多。
他朝邊邵元看過去,後者也直白地對上他的目光,說:“你把我帶回去一段時間,之後他找過我,經常會問我你的情況。”
這些其實都不是重點。
關鍵是,太子的立場與岐閃是相悖的。
如果他們有衝突,岐玉無法自處,以後是進教堂還是上斷頭台,誰也說不準。
“我是想告訴你……太子不是你的良配。”邊邵元說,“不論他和你承諾什麼,都可能隻是在穩住你而已,畢竟現在還沒到爆發矛盾的時候。”
邊紹元竟然考慮了這麼多。
“怎麼突然和我說這些?”
“……”
在邊紹元看來,暫時不太可能拆散情侶。
但有必要降低好感度,不是嗎。
已經有現成的矛盾和理由。
岐玉站在他前邊,這時才回頭:“喜歡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這樣你也要堅持嗎?”
像是玩笑的語氣。
昏暗的月光下,少年朝他回眸而笑。
白膚,墨黑發,殷紅唇,他站在夜裡,有一種深刻妖異的美麗,模糊了性彆和血統。
被這樣一對狡獪危險的綠眼睛盯著,邊邵元恍惚像是被他刺中。
一份詛咒……
來自他喜歡的人。
【你……確實得拒絕他。】係統懷疑他被奪舍了,【但你怎麼突然良心發現?】
才怪咧。
岐玉自覺說的都是實話。
有毒的花也有人鼓起勇氣去摘?那是他們自己的問題了。
“……為什麼這麼說?”
“你以後就知道了。”
岐玉說完就往外走了。
胳膊卻被拽住。
他身後的男人將他轉過來擺正,皺了眉說:“彆說這種話,說得好像他們下場不好是因為你……就像是紅顏禍水那種詞,不過是失敗者把原因歸咎到伴侶身上。不知道是誰給你這種結論,不能相信。”
邊紹元說得格外認真懇切,岐玉很少聽見這麼他正經的語氣,而他的眼神,卻隱隱地露出渴求的、熱烈的神色。
他不希望自己再被拒絕了。
他想要更多。
擁抱,吻,愛……
邊紹元握著岐玉的肩膀,盯著他的反應,掌心都幾乎快燒起來。
岐玉眼中那種打量的、驚奇的眼神,讓他心跳砰砰加速,耳根發紅。
他恍惚覺得自己是有機會的。
能得到自己喜歡的人,得到他的青睞。
翌日一早,岐玉回學院上向導培訓課。
漫長的課程,各種心理學知識,不久後就要實操。
精神撫慰疏導是向導的必修課,岐玉在課上和一個“塔”過來的實習哨兵實驗了進入精神圖景的流程。
對方哨兵的精神圖景是深林,很暗,偶爾有鳥鳴。
他隻是進去轉了一圈就出來了,沒有做更多。
同組的另外一個哨兵就是邊紹元。
岐玉一回頭,就見他有些緊張似的坐在位置上,雙手放在膝上,眉頭微皺。
“怎麼搞得好像是我要來揍你了?”
岐玉奇道。
“……”
隻是因為有些緊張。
他們的匹配度極其高,很可能以後會被“塔”要求結隊。
……一種相當親密的關係。
為了避免麻煩,克雷斯學院要求哨兵向導們在非實踐課時間不得召喚精神體,邊紹元是去年才覺醒的哨兵,也並不習慣將精神體叫出來,除了在這種課上。
為了做精神疏導,他的精神體也出現了。一頭壯實的灰狼,比尋常的狼體型都更大一些,出現的刹那,狼的眼神十分銳利,整條狼都淩厲危險,但一看到岐玉正低頭看他,精神體狼立刻收斂了伏擊的姿態,像狗狗一樣馬上坐好,眼神頓時純良而熱情。
“好帥的狗狗。”
岐玉笑著過去摸了它的腦袋。
邊紹元:……
這是狼。
精神疏導需要兩者保持放鬆安靜的狀態,但在課上沒有那麼多講究,兩人也一直很熟悉,直接進入了狀態。
岐玉釋放的精神觸手,一瞬進入了哨兵的精神圖景內部。
他的第一反應是……十分安靜。
比剛才那位哨兵安靜得多,但這不太對勁。
視角所見,是一整片的混沌。
灰色,廣袤,一望無際……混沌的空間,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