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長的輕盈黑發，在他後背輕快地晃悠著，乍一看，還以為他在用力跳踢踏舞。
守星波：“……”
“醜章魚，彆跟著我……”
他很生氣。
少年一雙細白的腿，小腿肚都繃緊了，吧嗒吧嗒地踩著異形，將舌頭踩出了“嗚嗚”的委屈聲音。
好像貓貓突然發脾氣……可愛得不行。
守星波頂了頂腮，走神地心想，還好打的不是我……
與此同時，他猛地拽著岐玉往門口走，急促說：“異形很危險，你彆打，我來……”
剛說完，就被觸手猛地抽了一下後背。
“艸？”守星波變了臉色，“你們嫌命太長是吧？”
所以，死了的異形到底為什麼突然複活？
岐玉氣喘籲籲，像剛跳完舞一樣，他從舌頭上跳下來，往章魚頭的腦袋一指，冷著臉說：“都給我回去，你們這些醜舌頭……”
舌頭們委委屈屈地發出中年男人的渾厚聲音：“好的媽媽……”接著才慢吞吞地飛入水中。
守星波詫異地一挑眉：“他們怎麼都聽你的話啊？”
好詭異。
子彈突突突掃著房間，將玻璃都砸得稀爛。泡在水裡的異形扭動著，兩顆大眼睛緊緊盯著岐玉，發出一些嗚嗚的怪叫。
岐玉莫名：“它到底對我有什麼執念？”
“我來吧，你先出去，幫我喊幾個人。”守星波眯著眼，把飛過來的一隻觸手打開，他甩了下劉海，很酷地說：“你彆進來，我擔心你受傷……有我就行了。”
岐玉：……
他打開門，本想往下走，但樓梯口此時已經湧入了好些拿著武器的年輕人，見到他紛紛眼前一亮。
“你沒受傷吧？我聽到槍聲，想到你在樓上就馬上過來了。”
“嚇死我啦，你沒事就好！”
他搖頭：“沒事，守星波在裡邊，那兒有隻章魚異形。”
那隻異形，明明已經死了吧？
其他人聽到這裡，都覺得古怪，他們也知道那頭死了的章魚，是被守星波帶回來做初戀紀念的。
眾人一起回到那個房間，但從門口一看，裡邊滿地狼藉——但異形已經死透了，攤在巨大魚缸裡一動不動，眼珠呆滯。
守星波蹲在旁邊端詳著屍體，沉思說：“不是我殺的，它突然就死了。”
這麼邪門？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
守星波的目光透過人群，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黑發的少年，他倚在門框，低頭將一個平板和筆放回了背包裡，也瞥著不遠處的一隻觸手，睫毛垂得很低。
不是很在意似的，瞥了眼就挪開了視線。
守星波倏然有種奇怪的猜測。
……是他殺了異形嗎？
夜幕降臨。
風暴仍還未停止。
岐玉見漆風的計劃泡了湯。
守星波看出來他想走了。
他就像是一隻困在人類家裡的小鳥，坐在窗邊往外看了很久。
在他坐著的沙發上，放著各種守星波給他帶來解悶的槍、異形標本和書本。
岐玉都不感興趣。
守星波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好說出來。
“好不容易才見麵，你怎麼又要走了？”
已經臨近深夜，風暴仍在繼續。
岐玉大失所望：“我得過去看看……破風暴還不結束。”
“你就在這裡睡一晚不行嗎？”
守星波嘖了聲，就差求他了。
不要。
岐玉拒絕了，背著包往樓下走。
雖然快淩晨了，但樓裡一直很熱鬨，一夥人在四樓打麻將，臉上貼著紙條。
“誰把樓上的妹妹叫下來一起打？”
“他是男生吧？我感覺是。”
“守星波說是妹妹來著……不知道她會不會打牌……誒，他們下來了。”
幾人一回頭，樓梯口那兒匆匆走下了一對年輕人。
粉毛男生追著前麵的美人，哀怨地喊道：“你就不能再待一會兒嗎……”
“說了不要。”
“可是外麵風很大，車都不好開……”
“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岐玉抬頭與四樓的人順口打了聲招呼，飛快往下走。
一打開大門，外麵全是呼呼烈風。
他倏然注意到，不遠處……有輛黑車？
越野車的引擎聲轟隆作響。
它穿過漫天黃沙，繞開了大樹，往另一個方向，仿佛一抹幽靈。
岐玉背著包往外走。
守星波喊了他一聲：“我去拿車，你在這裡等我。”
從宅子往外走，外麵的路上都是沙子。
岐玉揉了一下進沙子的眼睛，瞥見那輛越野車朝這邊的方向開了過來。
是住在這裡的異能者回來了？
這輛車開得又快又飄，猛地一紮停在了他跟前。
灰撲撲車窗往下一降，那人從裡邊探出半邊臉，問：“你知道流區往那兒走嗎？剛過來迷路了，我準備……”
二人對視的刹那，漆風的詢問就驟然停了。
心臟砰砰作亂躍動，手都有點麻。
……本以為下次見麵是猴年馬月了。
那個失約了不知道哪兒去了的少年情人，再次從天而降。
昏暗的燈下，墨黑的長發被風牽動著張牙舞爪，少年白淨的臉也微微怔了怔，朝車窗靠近了些。
就像是一團朦朧月光忽然照了進來。
“你在這裡？”岐玉朝他笑了笑，莞爾敲了一下車，“我剛想去找你。”
他月牙似的彎起綠眼睛，一時神采奕奕。
漆風深吸了口氣，迅速將車門開了。
一陣狂風湧入，也把岐玉推進來了。
“開車，”岐玉對他指揮，“往左邊走。”
漆風心裡哪還有彆的事，滿腦子都是岐玉剛才的模樣。
他忍不住頻頻回瞥，問道：“你現在住在外麵？你是剛回來？”
“唔，我最近很忙，所以沒有過來。”
“沒事、沒關係。”
漆風語速飛快。
太久沒有見到他了，情緒變得奇怪。
……很想過去和他說話。
“你還好嗎？”
岐玉問他。
“大部分時候都在基地……有時候會出來，與以前沒有什麼不一樣。”漆風秒回答，說完又覺得這樣乾巴巴的，岐玉恐怕聽了會覺得沒意思，又飛快斟酌著用詞。他回想著這陣子基地的瑣事……有什麼是岐玉會感興趣的？
“喂，看前麵。”
岐玉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漆風猛地回神，將車速放緩了些。
他生怕自己走神出什麼事，打算找個地方先停下來。
“風太大了，先等一會兒。”
他說。
這地方是郊外，沒有避難處，但四處都有空屋子。他看到遠處有一團建築物，稍微開近了些，但等到過去了一看——那不是房子！
從車輛挨近的刹那，一團灰白的東西突然躥了出來——一頭宛如巨頭蛇的灰色異形，盤起來的柔韌長條，長著眼睛，渾身卻沒有蛇的鱗片，像是一條奇異的光滑巨蛇，嘴巴長著尖銳口器。
它衝出來的刹那幾乎快撞到擋風玻璃，漆風反應極快立刻掉頭往外開。
“異形開始攻擊人了？”
岐玉驚訝。
他一往回看，發現那條蛇似的東西在路上飛快爬行，彎曲的身體，像是詭異流淌的混濁河水飛快湧來。
【失控了，你可能得死在這裡！】
係統也急了。
岐玉想到卻不是死亡。
Downtown究竟想做什麼？
是讓他成為NPC，還是讓他製造新劇情？或者他隻是一個彩蛋。
真是討厭……！
那些在天空俯瞰他的人物，比醜章魚還討厭。
他伸手去背包裡拿平板，打算故技重施把異形也殺了。
Downtown利用這個規則改變劇情，他也當然可以。
“岐玉……你坐好。”
漆風冷不丁說道。
他已經將車開到最快了，麵板速度指針沉到了最低，這種速度下很可能會出意外。
不能分神。
那頭怪異的、蛇似的異形，仍然緊追不舍。
末日時代，郊外的公路已經亂七八糟，被大風壓垮的長樹往道路中央搖墜，漆風不得不拐彎繞開，被甩開的那隻異形猛地衝上來，差一些就砸碎後車窗。
好在前邊一片空曠。漆風在心裡默念沒事，沒問題，餘光裡覷見岐玉正在寫著什麼，低頭皺著眉，罕有的急促神情。
漆風正要開口安慰他說沒事，刹那間原本空曠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處高牆，粗糙堅硬的泥板厚牆宛如被誰迎麵砸來——拿東西還長著眼睛。
又是異形。
他猛地打轉方向盤。
“小心！”
一陣刺耳的、刹車和碰撞的巨響在耳畔炸開！
【撞上異形了……怎麼回事？這些異形……】
係統瞠目結舌。
這些異形在乾什麼？
它們在圍堵誰？男主，還是反派？
短促的眩暈和惡心感之後，漆風掙紮著，勉強睜開眼睛。
意識混沌、渾身沉重，身上也濕淋淋的，全是血。
他聽見岐玉在說話。
生氣的口吻，“去死”、“蠢貨”之類的。
……他每次發火，都隻會用這幾個詞。
這次……是在對誰發脾氣？
視野昏暗模糊，漆風瞥見有個人影靠近了。
岐玉俯身時，長發像是墨水灑下來。
他盈綠的眼睛，滅了火氣之後，就隻剩擔憂了。
“……你不能死在這裡。”
他說。
“回家吧。”
漆風忍住疼，抬手想開窗，發現壓根動不了。
他這邊的車門都已經變了形，一半的身體也卡在扭曲的鋼板裡。
“你看起來好像快死了。”
岐玉喃喃說著，想把他的手臂從夾縫裡弄出來。
……卡住了。
到處都是血和肉。
【撞車的時候漆風下意識把方向盤往右打了，撞的是他那邊，不然你現在不止骨折和頭暈了。】係統冷不丁對他說，【我都看到了。】
‘……’
【男主圖什麼？你為什麼沉默？】
“我本來以為你不會再出現了……像我那個朋友，有一次時間倒流之後，他就不存在了……你可能也會這樣消失。”漆風語速很慢，呼吸都覺得痛。
喜歡岐玉，所以患得患失。
不希望他再回來，又怕他被抹去存在。
“那隻異形應該還在……你回去吧。”
本該閉上眼的……眼皮很沉，血也流到了眼睛裡。
但漆風不肯合眼，喘息著盯著岐玉。
漆風還有彆的話想說，但又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我不打算回去。”
岐玉皺了皺眉。
【男主死了都不放心你。】
係統嘖道。
但男主為什麼死在這裡。
荒郊野外，失控的異形和風暴。
在係統看來，男主本該是破空而來，進入空間，殺死了反派。
就連岐玉認為炫酷的落幕。
但他很可能死在車裡。
岐玉其實很清楚他在想什麼。
漆風的性格，內心幻想，他喜歡的人和愛好……大部分都是被畫出來，而他自己延伸的產物。
他最初的苦難和陰沉，都來由於反派的隨手一筆。
漆風被創造出來，卻囿於劇情，得到了又失去，沒有真正快樂過。
【所以，反派必須被男主殺死，你自己不也很清楚嗎？】
‘現在是我想救他。’
岐玉低頭，瞥著他血淋淋的模樣。
“漆風，你現在好醜。”
他忍不住說。
他俯下身，捧著男人流血的臉吻下去。
漆風猶記他有治愈的異能。
他隻見過一次。
聖光照耀，光色朦朧……仿若大教堂終年氤氳的聖潔光束。
以及，少年柔軟的唇瓣。
事後他聽說過岐玉與旁人的解釋，這種異能不是隨時都能用，也不是能治愈所有傷口，如果是就變成bug了。
岐玉解釋得仿佛在分析一個不完美的遊戲治療技能。
就像他此時落下來的親吻，是消沉鬱鬱的味道。
少年垂下眼，濃密的睫毛被聖光染成了碎金色，臉頰像是半透明的白，治愈的聖光升起，而遠處那些怪物突然如樓房倒塌砸在四周。
從更遠的地方，一行穿白袍的男女緩緩走來。
岐玉輕吻他，低聲說：“你會回到原本的生活，很快的。”
“……什麼？”
“沒有異形、劇情、束縛的日子，時間倒流回最初的節點，你的同學和哥們周築也都還在。”岐玉垂眸看著他，“你很奇怪我為什麼知道？你是被我創造出來的……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抱歉，之前一直在騙你……討厭我吧。”
此時圍繞在岐玉身旁的，是烏泱泱的穿白衣的教會成員、漆黑的夜晚，聖光熄滅了，黑夜與人群簇擁著他……將他襯得像是本該出現在油畫裡，不可名狀的、聖潔而邪性的人物。
而他兜帽下蒼白麵龐，卻有陰鬱而憐憫的意味。
漆風一下子意識到某種可能。
……難以置信。
真實存在的創造者，就像是邪神……
比異形怪物們更難以探究的存在。
俯瞰著所有破壞和分離，卻又吻他拯救他。
……為什麼？
漆風的傷口痊愈了。
但他無法動彈，看著岐玉與旁人一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異形的龐然屍體，在少年垂目彈指之間如同泡沫分解消散，被風沙帶走。
他沒有再回頭看他。
……我是被你創造出來的，與萬物沒有任何區彆，也並不重要。
漆風無法明白，岐玉為什麼救他又撇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