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多小時,鎖才終於被砸開了。
鎖匠被男傭帶了下去,隻剩下柳序郕站在房門口。
吱呀——一聲,他將門推開了。
室內有一股空氣不流通的、陳舊木頭的氣味。
與他預料的不同,房間裡並沒有密密麻麻陳列的洋娃娃人偶,而是像正常的臥室那樣,一張床,兩張桌椅,裝潢古老而豪華,沒有任何不妥。
唯一奇怪的是,地麵上有一整套跟室內家具一模一樣的迷你家具。
款式複刻的迷你真皮沙發、胡桃木桌椅,鐵藝床,棉白蓬鬆床褥,地毯也是一樣的鉤針圖案。
這是玩偶的家具?
柳序郕驚訝。
也許這是給小孩子的玩具房,伯爵的女兒大概喜歡打扮洋娃娃、裝點娃娃的房子……
迷你沙發上坐著一隻小人偶。
人偶長著一頭純黑色的、絲綢般柔亮順滑的長發,發尾一直垂到腰間,他身上的衣服是前兩個世紀才流行的,一件厚重複雜蕾絲棉白襯衫,帶寬領巾、羊腿袖,領口綴著綠寶石,褲子是一件燈籠米色短褲,從大腿到腳踝,他的雙腿穿著半透明的白蕾絲長襪,鞋子是一雙低跟的棕色圓頭小皮靴。
一件蜜色鬥篷外套放在了沙發上,綴著羽毛的寬簷帽也擱置在那裡,像是人偶剛剛外出回家,隨手一放。
柳序郕蹲下來才看見了娃娃的正臉,微微一怔。
實在是……十分美麗的人偶。
小小的、白淨的臉蛋,是半啞光的瓷麵烤製成的,他的眼睛像是仔細描繪的一對貓眼,由碧璽石做成了剔透濃鬱的瞳仁,睫毛長而濃。微翹的雪白鼻尖,花瓣似的、粉色嬌嫩的嘴唇。
人偶看起來像是一個少年或者是女孩子,呆呆地被擺在沙發上。
柳序郕莞爾,摸了摸他的頭發,說:“你在這裡待了很多年嗎?”
這種人偶,在當時大概是伯爵贈予女兒的禮物。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把人偶鎖起來呢?
人偶一動不動,麵孔朝著桌麵,桌子上麵放了一本書,綠皮的封麵,是一本關於自然鳥類的圖鑒。
柳序郕沒有看出來任何不對。
他捏著人偶拿起來左右看看。
人偶在他手裡一動不動,眼睛呆呆地凝視前方。
一尊漂亮瓷人。
僅此而已。
為什麼鎖起來呢?
柳序郕想了想,將男傭叫了進來。
“你們以前看見過這個人偶嗎?”
“沒有見過。”
一行人都驚歎說:“這個人偶是當年的工匠仔細做的吧!”
與傭人們的反應一樣,柳序郕也不自覺地去欣賞人偶。
的確是非常美麗的小小少年,適合捧在手裡。
他卻被鎖起來這麼多年。
柳序郕不覺得這隻人偶有什麼可怕的。
陶瓷做的小人,隨時都能摔壞。
一行人陸陸續續離開房間,這時候柳序郕也回過頭,他往那處迷你的客廳看過去——那位蒼白的漂亮瓷人少年,仍然呆呆地坐在沙發上。
柳序郕隱約感覺那雙碧璽綠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
但他定睛一看,人偶依然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神情凝固,沒有任何移動的跡象。
是他的錯覺?
柳序郕若有所思。
他走在最後,關上門,離開了房間。
柳序郕在這處南方鄉下待著,大部分時候是在度假,但其實也是在完成交際任務。某種意義上,鄉下與王都沒有區彆,這地方氣溫暖和,緊挨著不少大貴族的領地。時不時就有乘坐汽車的、年輕或者中年的貴族們路過此地。
他如今的身份不再是公爵之子,而是王都商人,需要與這些權勢之人打交道。
一番寒暄之後,老子爵愉快地與他道彆,說:“代我向你的父親公爵先生問好……”
柳序郕雖然不是個斯文人,但長著一張斯文臉,大部分時間都能與這些貴族混得來,但他對這些人其實不怎麼感興趣。
他還是喜歡邊境。
灼燙之境,越危險越刺激。
柳序郕這幾日怡然自得,但家裡也捎來電報,問他什麼時候回家一趟?
他洋洋灑灑答複,將在一月後回王都。
等到回莊園時已經是晚上了。
男人醉醺醺地回到主宅,男傭告訴他,今天運來的蝦子很新鮮。
他鬆了領帶,點點頭:“讓廚房去做奶油鮮蝦。”
柳序郕醉了酒就喜歡彈鋼琴。
到琴房需要路過六樓的一排房間,中間那扇門,就是玩偶房。
柳序郕的腳步頓住了。
那隻人偶……
還在嗎?
他上半年在王都看過一部恐怖電影,劇情是人偶殺人事件。
一點獵奇心理催促他進門窺探……
吱呀——
門開了。
室內,黑發的瓷人少年仍然端坐在沙發上。
那本綠封皮的鳥類圖鑒書,也放在迷你的桌麵邊緣。
玩偶房暗沉沉的,燈不怎麼亮。
月光之下,人偶少年精致得像一隻美麗精靈。
少年的姿態也是十足輕鬆的,給人以舒適的感覺,像是從外麵回家了,準備拿本書翻翻看看。
柳序郕忽然蹲下來,感歎說:“一個人太無聊了吧,寶寶,你不如到我的房間裡來?”
說著,他就去牽起少年的手。
男人喝醉了,牽他的手,發出邀請,甚至還問人偶要不要一起跳華爾茲翩翩起舞。
“寶寶,你看起來像是跳舞很厲害。”
說著,柳序郕就牽著岐玉的手轉了一圈。
“……”
岐玉莫名。
這家夥喝醉了?
真討厭!我才不要跳舞……
但他此時是人偶狀態,男人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腰,托著他放在手心上。
柳序郕低頭,仔細地捋上了迷你少年的袖子看了看,人偶的關節處是相連的齒輪金屬,可以挪動活動,膝蓋上也一樣,隻是似乎年久失修,齒輪生澀,擺動玩偶的手卻動作僵硬。
“整個人偶都很僵呢,是太緊張了嗎?”
他笑道。
那是因為你捏著我的腰!討厭死了!
岐玉生氣了。
男人將人偶仔細擺了擺,讓他坐在自己手心裡,捏了捏他的右手說:“寶寶,我們回臥室了。”
岐玉:“……”
柳序郕喝酒不上臉,儘管醉醺醺也在臉上看不太出來,隻有鏡片下的一對鉛灰眼有些迷蒙的醉意。
他甚至低頭輕吻了人偶的手背。
怎麼有人親來路不明人偶的手?
岐玉莫名其妙。
【小柳這個男配就是膽子很大,你把他理解為恐怖片常見角色就正常了。】
‘……原來如此。’
原著裡的柳序郕,也的確是第一個人偶受害者。
柳序郕帶著人偶娃娃回了自己的臥房。
順便把那迷你沙發和床鋪也帶上了。
他把這些東西放在空置的一張木桌子上。
柳序郕慢條斯理地整理好了家具,將人偶放在了迷你床上,將他的手交疊著放在胸口,幫他蓋好了被子。
“寶寶,你可以睡覺了。”
人偶在床上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回應。
柳序郕起身在浴室洗了個澡,穿著一件浴袍走出來。
到了睡覺時間了。
他換上睡衣,熄燈睡覺。
睡前不忘遙遙看了一眼小床上的人偶。
沒有動起來,也沒有消失。
隻是普通人偶。
柳序郕倒是有些失望。
伯爵家那麼鄭重其事將人偶鎖起來……其實什麼也沒有。
深夜,時針漸漸指向淩晨零點。
男人醉酒沉睡,並沒有察覺室內已經有了異動。
那張迷你小床上躺著的小人偶,突然眨了眨眼睛,氣衝衝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真討厭!
岐玉氣得踢了桌子一腳。
如果柳序郕此時睜開眼,就能見一個穿著蓬蓬南瓜短褲的、穿半透明蕾絲襪的迷你少年噌噌走到了桌子邊緣,一躍而下,掉在了軟沙發上。
他又拽著大床的幔帳往上翻。
我翻——
終於到了床上……
太費勁了,他不得不氣喘籲籲坐下來休息了幾分鐘。
兩米大床上,隻睡著一個男人。
今晚恐嚇劇情的對象,柳序郕。
人偶邁開了短腿,搓手手,打算速戰速決。
於是……
柳序郕驟然從夢中醒來。
胸前有東西在動。
是蟲子?
但他一睜開眼,見到的卻是一隻人偶。
“真討厭,我在玩偶房好端端的,你卻非要進來?你都沒有敲門。還有,你把我放到床上的時候,竟然沒有幫我脫鞋和襪子,你怎麼這樣?”
隻有手掌長度大小的迷你少年,抱著手臂,跨坐在他胸口,一張又小又白的精致臉蛋,氣鼓鼓的,他看起來是真的很生氣,柳眉倒豎,抬高了臉,神色十分倨傲。
月光下,人偶少年惱火的綠眼睛仿佛夜螢火蟲般耀目。
柳序郕怔住。
酒還沒醒?幻覺?
“你……是活的?”
“我一直都是活著的,你這笨蛋!”因為身材很迷你,臉蛋也隻有拇指大,人偶少年說話的聲音很小很小。
柳序郕走神著沒聽清他說什麼:“你這什麼?”
人偶不得不提高音量,雙手做喇叭喊道:“你這笨蛋聾子——”
說著,他就站起身了。
少年細細的、穿著半透明蕾絲長襪的一雙腿在眼前晃來晃去,他帶跟的小皮靴踩著男人的胸口,走到了柳序郕下頜邊上,抬腿惡狠狠地踢了一下。
“我不是人類,你發現了吧?”岐玉冷聲說,“你如果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就要詛咒你。”
【夜黑風高夜,一個恐怖人偶娃娃,進入了男人的臥室,對他進行了一番恐嚇……你這次乾得很完美!大半夜一睡醒,發現身上坐了一個恐怖人偶,男配肯定要嚇死了!】
‘這種任務太簡單了。’
岐玉不以為意。
恐嚇而已。
這時,柳序郕的醉意早就淡了許多。
被人偶踢了一腳。
不疼,撓癢似的。
他並不生氣。
人偶少年這番姿態,反而在他眼中,卻是……
冷冰冰的瓷白小臉,生氣地踹人,抿嘴,還捏緊了拳頭……
……好可愛的人偶。
……好想捏捏他的臉蛋。
柳序郕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王都好多人都喜歡擺弄玩偶。
這麼可愛,他也喜歡。
“你是惡魔還是邪靈……你們都是這樣的嗎?”
柳序郕坐起身,從床頭櫃拿了眼鏡戴上。
他平日說話總是輕聲細語,斯斯文文的,為了和人偶對話,他特地將音量放低了些。
免得嚇到人偶了。
這在岐玉聽來,是恐懼的表現。
怕了?
岐玉冷冷說:“不知道,反正我就是這樣。”
“你太可愛了,”柳序郕興致勃勃地將人偶摟在臂彎裡,憐愛地低聲問,“邪靈寶寶,你叫什麼名字?還是就叫邪靈呢。你的床太舊了,我幫你換一個好不好?還有新衣服新鞋子……”
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