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 岐玉就想要他的靈魂,隻要他的靈魂。
不是做朋友,也不做其他的打算。
柳序郕心知惡魔隻是想要一個玩物、奴仆, 一口新鮮的靈魂。
洶湧雨天,天氣陰沉得一絲日光也無。傭人們都已經四散離去,驚魂未定地躲在遠處, 隻剩下幾個還算膽大的、曾經跟著他去邊境的保鏢們還在不遠處。
但他們都不敢貿然靠近惡魔。
惡魔巨大的黑色羽翼收攏,將柳序郕困在翅膀之下。
“如果你想要靈魂,我就給你……但你拿走我的靈魂之後, 接下來打算去哪?”
柳序郕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竟然看出來了?
岐玉詫異。
如果拿到靈魂,他一定會離開這裡。
有誰打算一直待在陰暗莊園呢……
作為惡魔存在的他, 難道不該到處參觀教堂?
被長期封印的是角色,也是他自己。
當然,這種心裡話不能直接說。
“嗯……我不確定。”
“寶寶是打算離開這裡吧, 其實我們可以一起去邊境或者王都。彆擔心……等我應付了聖教會那些人再離開, 否則他們得攔著你。”
男人鏡片下的深灰眼睛, 像是此時徘徊庭院上空的迷霧。
他將惡魔蒼白的手, 放在自己怦怦作響的左胸上。
“岐玉, 如果你想要我的靈魂, 就得答應我的要求。”
他們必須待在一起。
岐玉奇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如果我想要一個聽話的奴仆……我有很多辦法讓你答應。”
如果軟言軟語無法打動人心, 那就把柳序郕給……
柳序郕卻摟住他,微微歎息:“我現在還不夠聽你的話嗎, 還是你有彆的人選了?”
?
為什麼非要靠這麼近說話?
“你站遠點。”
岐玉一隻手推開了他。
“在我成為你的玩物和奴仆之前, 我得先把路格蘭請走,他現在還在鄉村裡。否則我們兩個可能得被一起帶走。”柳序郕斟酌說。
附近的鄉下教堂不知為何能吸引來驅魔人……路格蘭是從中央主教會來的人物,也許在此之前主教會已經感覺到了惡魔氣息。
他寫信再接觸了路格蘭, 發現對方的態度很堅決,隻想殺了惡魔,而非淨化。
這對岐玉來說很危險。
遠處傳來了一聲驚叫——
璀璨金發如同一束陽光射入了黯淡陰沉的庭院裡,那是拿著手杖的年輕伯爵,他不過十八九歲,穿著靴子和長大衣,衣著昂貴,來勢洶洶,溫良英氣的臉帶著和煦的微笑,他即便見了惡魔也不害怕,而是淺笑說:“惡魔,你又在乾什麼?”
“你這惡魔是長在莊園裡的……真恐怖,人都被你嚇走了,”在夏明倫的表麵神情裡,僅有對惡魔既興味的溫和笑意,“我想,聖教會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受到他的威脅,岐玉隻轉過身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夏明倫不緊不慢,迎著他的目光走近了。
岐玉的視線落在夏明倫的臉上。
他大概很喜歡表現成一位溫和紳士,但對著惡魔就不願意演太久了。
比如現在,金發少年挑著一邊眉毛,低頭瞥著他的巨大翅膀。
惡魔濃黑的羽翼,展開來至少四米長,收攏狀態下,羽毛尖幾乎快碰到夏明倫的發梢。
夏明倫此時盯著那包裹在翅膀之中的惡魔少年,心如潮湧。
美麗又神秘的邪惡家夥……
“這麼沉重的翅膀,你是怎麼飛行的?”夏明倫伸了手,試圖輕輕撫摸右翼,像摸一隻邪惡黑貓的皮毛……但隻是剛碰到羽毛,倏然間門一道鞭子似的東西抽在了他的手上!
他嘶的一聲將手撤回了,手背上已經浮起了一道腫脹的痕跡。
……打在他手上的,竟然是惡魔的尾巴!
“不要碰我。”
岐玉冷冷說。
怎麼,柳序郕可以抱你觸碰你,我就不行了?
夏明倫盯著惡魔尾巴頂端的那顆黑桃心,撇了下嘴:“隻有彆人可以?”
天知道他在說什麼?
岐玉也懶得理這金毛伯爵。
庭院混亂已經持續一段時間門了,而他還沒有解決吃靈魂的問題。
真討厭!通通都討厭!
他先是瞪了金發伯爵一眼,又回過頭,一隻食指抵在男人胸前,冷聲說:“我不會答應你的要求。”
惡魔現在對他這麼冷酷,之前卻從天而降保護他。
柳序郕在心裡感歎。
心軟軟的惡魔……
像他那顆可以捏的桃心尾巴。
岐玉最後一句話壓得很低,豎著耳朵偷聽的夏明倫隻聽到了“我隻要你”,他頓時麵露驚訝。
一回頭,岐玉發現夏明倫竟然還在。
金毛到底想做什麼?
夏明倫見他看過來,斟酌幾秒,想和他聊聊,但驟然間門狂躁的風拂過了身周,風大得竟然直接將他掀翻在地……他的手杖也掉在地上。
再睜眼時,惡魔美人已經不在庭院了。
與此同時,站在原地的男人往天上看去,巨大的黑羽翼、騰空的輕盈身影……他消失在模糊昏暗、墜落雨水的天空之中。
一縷黑羽毛掉下來,落在他纏著繃帶的手心裡,瞬間門融化不見。
柳序郕低頭看了看金發伯爵,神色憐憫:“彆再招惹他了。”
夏明倫若有所思:“他想要你的命,還是你的身體,為什麼?”
男人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現在得去處理針對他的凶手,以及應付即將到來的教會神職人員。
他不願看到惡魔和驅魔人打起來,如果岐玉受傷就麻煩了。
儘管主人家下令要求傭人們不能將今天的事傳出去,但由於夏明倫與逃走幾個搶手的存在,一時間門整個鄉鎮都知道了,貴族家的奢靡莊園竟然出現了惡魔!
幾乎是當天晚上,就有鄉村教堂的年邁神父上門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聖教會有一部分經過訓練的驅魔師。”
老人手持十字架說道。
柳序郕很不以為然:“我不需要。”
穿黑白修士衣袍的神父們彼此對視了一眼,說:“你的莊園裡已經有非常陰暗的氣息,你應該想辦法解決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神父們,這裡並不是外麵傳的那樣,請回吧。”
兩位神父無功而返。他們是坐車過來的,一輛不符合鄉村教堂風格的豪華加長轎車就在不遠處,打開車門之前,他們先是行了一個禮。
坐在車裡的並不是穿著修士服的年輕人,他穿著深灰的手工西服西褲,胸口彆著鑽石胸針,短發一絲不苟往後梳,露出額頭,轉過臉時,耳墜輕輕搖晃。
他麵龐蒼白,鳳眼薄唇,給人的印象是冷淡與傲慢。
見二人進來,青年神情了然:“他是不肯說?”
兩人回答是的:“莊園主人認為那裡並沒有惡魔,也許他早就被控製了。”
如他所料。
“有些人著魔了之後,無法再理清自己的理智,去年北方也出現過一樣的事,一個男孩被惡魔和巫師誘惑,去參加了巫魔會,淪為祭品……我們得想想辦法。”青年如此說道。
與此同時。
引起鄉村矚目的地下大惡魔、人偶、美少年……正在花園裡開心撲蝴蝶。
迷你的十五厘米人偶,穿著翻領襯衫與牛仔背帶短褲,他捉不住蝴蝶,隻得倚在一朵凋謝的白玫瑰花身旁,仰頭看著天上藍蝴蝶翩翩起舞。
今天他穿的是新的日常衣服,柳序郕特意讓裁縫趕工做出來的,頭上還有一頂做舊鴨舌帽。
人偶慢悠悠地在花園裡穿梭漫步,一盯上蝴蝶,他就忍不住踮起腳,想摸它們的翅膀。
不多久,他瞥見戴眼鏡的男人從遠處莊園大門走來,他就知道大概是有人上門了。
岐玉心知這件事情鬨得很大,但並不是很在意。
——劇情開始了。
男主、神父與惡魔的周旋對抗,隻是一個開始。
他心情尚且還算愉快,於是在花園玩了很久。
變成人偶的岐玉,也被兩隻邊牧緊緊看管著,目不轉睛。
這是主人下的命令——柳序郕讓兩隻狗狗務必看好小人偶。
因為神父們都帶著十字架過來,他不好把人偶放在口袋裡帶過去見麵,隻能暫時先把岐玉藏在花叢裡。
至少狗狗們不會對人偶不利。
等他回來時,迷你人偶已經騎在一隻邊牧的頭上,像駕駛著一頭巨獸,他開心地拍了拍狗狗鼻子,說:“約翰寶貝,帶我去玩,衝!”
邊牧約翰眯起眼睛,它很喜歡這位新的玩伴,小小的很可愛,但馱著他跑很容易掉下來,又不好直接叼著他走……
“我們回去吧,快下雨了。”柳序郕對人偶和狗狗說。
岐玉仰起頭,發現男人臉上有著陰沉的餘波。
一旦招惹了聖教會,這件事就難了了。
但他暫且不是很擔心,男主和神父都解決不了他。
……最好在教會破門驅魔之前,拿到柳序郕的靈魂。
何況此時的莊園裡,還有一位趕不走的貴客。
兩幅麵孔的金發伯爵,大人物的私生子,這時候竟然還在彆人家裡住著。
岐玉大概知道原因,夏明倫還是不死心,非要捉住惡魔才肯離開。
柳序郕臉上的不虞很快就散了,他雙手抱著迷你人偶,舉高了仔細看了看,笑著說:“寶寶,你是一個拇指姑娘。”
“我明明比拇指大很多。”
“好,你是手掌姑娘。”
“你少看點童話故事……我是惡魔。”
臨近中午,是岐玉的閱讀時間門。
他從男人口袋裡探出腦袋,拽了拽柳序郕的格紋領帶:“送我去書房。”
柳序郕開始思考,也許自己是仆人加汽車的定位?
當魔鬼的奴仆和玩物,竟然是做這些嗎。
說不定以後還得幫小惡魔記筆記?
書房是開放式的,裡麵都是上世紀老萊爾伯爵留下來的藏書,岐玉喜歡這地方,他時常變成人偶在書架裡穿梭,把不那麼重的書搬下來看。
“我今天要看菜譜。”
岐玉這樣說。
恰好夏明倫從書房走了出來,這時候岐玉就坐在柳序郕肩膀上,兩人視線撞了個正著。
金發伯爵正撩著額發,先是笑了一下。
“你變小了,倒是挺可愛的。”
說著,他像摸貓那樣伸了手,想摸摸人偶的腦袋。
——被人偶惡狠狠打了一下。
硬邦邦的迷你拳頭,猛烈砸在了他手背上。
“不準碰我。”
岐玉很不高興。
“你太凶了,惡魔。”
夏明倫嗤笑,轉而看向了柳序郕。
這一次他談論的不是惡魔,而是正事。
他說:“你最好儘快去邊境或者乾脆回王都,否則等到那時候……我們的交易要是受了影響、或者其他人的交易也……你擔不起這樣的責任吧?”
夏明倫笑著說出一些很像是威脅的話,一下子就有了冷酷感。
岐玉左看右看,頓時來了興趣,這兩人早晚得打起來吧?
柳序郕心平氣和:“我當然知道,伯爵,但這時候的邊境格外燥熱,至少得等到下個月。”
夏明倫笑了聲,又看了眼小人偶,說:“你今晚還打算嚇唬我嗎?我在臥室等你。”
這人是受虐愛好者吧?
岐玉疑惑。
他晃了晃腿,當做沒聽見。
回到客房,柳序郕把人偶放在自己手臂上,捋了捋背帶,說:“等聖教會的路格蘭走了,我打算帶你離開莊園。”
“你不度假了?”
“我打算帶你回王都,剛好也有工作,或者去邊境也可以。”
“我不去,把你的靈魂給我。”
人偶朝他攤開手。
柳序郕自知岐玉不肯讓步,惡魔的耐心一定是有限的。
惡魔等不了,聖教會也等不了。
但他不想看著岐玉吃了他的靈魂,又忽然一夜消失。
柳序郕倚坐在沙發上。
坐在他手臂上的少年人偶,一瞬突然變大了。
少年坐在了他的腿上。
一個美貌邪惡少年,穿著他定製的衣服短褲,穿黑色小腿襪……
尾巴尖端的形狀是一顆桃心,搖搖晃著,大概是心裡不耐煩,這條尾巴不自覺地甩來甩去。
柳序郕低聲問:“怎麼了?”
惡魔少年柔軟的腿貼著他的,腦袋也倚在他肩頭,那雙綴著濃密睫毛的綠寶石眼睛蠱惑般盯著他。
“你的煩惱很快就能解決,謀殺,聖教會,權勢者的壓迫……隻要你答應我。”
快點答應!
惡魔的尾巴晃得更厲害了,啪啪地在男人腿上敲打起來。
但柳序郕不回答。
……?
柳序成郕為什麼糾纏一個惡魔,非得和惡魔日夜在一起?正常來說不該是惡魔纏著人類嗎?
這個角色真奇怪。
算了,去花園看蝴蝶吧。
岐玉一下子索然無味,從柳序郕身上離開往外走。
係統也急死了:【他怎麼這樣!瘋了吧竟然想和惡魔成雙成對?!】
這時候柳序郕拽住了岐玉,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男人的手環著他的腰,歎氣說:“再等等,路格蘭還沒離開,我現在不能殺他。”
殺了男主?
岐玉詫異道:“你竟然有這種念頭……如果詛咒再次生效,我不會再救你。”
柳序郕輕笑:“好。”
他已經知道針對自己的人是誰了,不必再讓惡魔出手就能處理。
現在的問題隻在於主教會。
他忌憚聖教會的勢力,而聖教會容不下他和惡魔。
岐玉甩開他,離開了臥室。
他從樓上翻下去,在花園變成了人偶。
迷你人偶躺在花朵之間門,闔上眼,風撫過花叢,花枝也托著他搖搖晃晃,像個溫柔搖籃。
好困。
Zzzzzzzzz……
被主人派去當護衛的邊牧也火急火燎下樓,趴在了人偶旁邊,對著他一陣小心翼翼的聞聞嗅嗅。
不多久,柳序郕收到了這座莊園的曆史信息。
房屋的中介隱瞞了某段邪惡傳說,萊爾家族隱瞞了一切。
根據上世紀的房屋記錄,這座莊園曾經出過一個惡魔。
他被描述為“非常美麗、非常嬌小”,“有時候是一隻人偶,出現在孩子們的玩具房裡”。
老萊爾伯爵做了惡事,惹來了惡魔索命,不得不請來了一位聖教會驅魔人,但驅魔人沒能成功驅趕惡魔,於是做了封印,老萊爾與妻女放棄了這座價值連城的莊園,再也不願意回去。
柳序郕隨手將這份電報信燒掉。
故事與他想象的差不多。
做了惡事的男主人,被惡魔纏身。
男傭敲門告訴他:“柳先生,有外人來訪。”
“又是神父?”
“不是,是一個相當年輕的男人,他自稱是來自邊境。”
聽到邊境這個詞,柳序郕放下手裡的書本:“他叫什麼名字?”
到一樓會客廳的路上,柳序郕恰好碰到人偶少年費勁地抱著兩朵白玫瑰,短短的腿一路飛奔,身後跟著兩隻邊牧保鏢。
“我想放進花瓶裡,好重。”
他氣喘籲籲。
“我幫你。”
柳序郕笑了下,連花帶人偶一起抱到懷裡。
“今天有客人嗎?”
岐玉聽見外頭的聲音了。
“一個來自邊境的客人。”
邊境?
劇情提前來了?
岐玉乾脆不走了。
他悄悄躲到了花瓶後麵,打算旁聽。
會客廳來了一個年輕人,個子很高,長得相當英俊,他曬得黑,體格結實,擋住臉一眼看就是邊境人。
岐玉小心地倚著花瓶,將耳朵豎起來聽完了兩人的對話。
名叫付北的青年,原著的說法是邊境幫派的成員,他們這些人負責維持秩序與交易買賣的活兒。付北的談吐很正常,沒有混混的感覺,反而很禮貌,雖然他本質上與混混沒有區彆。
這也是個戲份不少的男配。
付北拿了煙,點了起來:“我的上司希望柳先生儘快與王都牽線,那一批軍火邊境很急需。”
岐玉判斷他是來傳消息,也是來做監督的。
因而柳序郕對他很客氣,說了一些聽起來很禮貌有道理,但實際上什麼也沒說的話。
付北並不關心他說了什麼,看向窗外:“這幾天南方一直在大雨,我需要在這裡休息。”
岐玉抱著花瓶,心裡納罕,好了,現在莊園裡有兩個外人了。
說不定這兩個人也會打起來?
等到付北走了,花瓶後鬼鬼祟祟的人偶被柳序郕拎了出來。
“我們繼續去看書。”
他用一隻手指揉了揉岐玉的臉蛋。
……好討厭!
岐玉受不了。
金剛火焰旋風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