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眾人的目光都投過去。
大堂中的婢女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退下了, 已經不見了衣光鬢影,堂中侍立的,都是帶刀的葉家部曲。
內鄉縣令和穰縣縣令都低頭假裝喝酒。
葉四叔斜著眼睛:“我自然是知道。那馬大人可知我在說什麼?”
馬錦回不管是打算和誰合作, 都並不表示他就願意讓他們任何一方壓在他頭上。
正相反,他始終認為他才該是占據主導地位的那個,而不是這些匪兵或者白衣百姓。
終究,他才是官。
“新朝既立,皇權天下!”馬錦回站起來, 滿麵肅穆,“率土之濱, 莫非王土!”
短短片刻,他已經想通。葉家堡狼子野心,他們要是想騎在他頭上, 還是把女兒嫁給杜金忠之子吧。杜金忠雖是個目光短淺的蠢貨, 但蠢貨好控製。
他義正辭嚴地道:“鄧州不過一時空虛而已,待今上騰出手來, 自然會委派新的刺史和各級佐官。道、府建製指日便可恢複。便是重建宣化軍,也不是難事。本官勸你們葉家堡莫要糊塗。便今日吃進去, 待來日朝廷騰出手來,一樣得吐出來!”
他姿態高高的, 聲音冷冷的。
然而很顯然葉家堡四老爺和其他人都並不買他的帳。他們的神情裡甚至還帶著一絲嘲笑。
馬錦回擺出官威一番恫嚇,竟無甚效果,不由惱羞成怒。
他袖子一甩站起來, 把手往身後一負, 倨傲地道:“也不瞞諸位,本官近日已經聯絡了宣化舊人,打算上表朝廷, 重建宣化軍。”
提到“朝廷”,他還向京城方向揖了揖手,以示尊敬。
“葉家堡本是良民,於昔日平亂又有功。”他道,“我勸爾等,收起不該有的心思。奏表中我替爾等請功,未嘗不能得個一官半職。爾等若是癡心不改,待朝廷……”
話未說完,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冷脆脆地響起:“聯絡可是他?”
一顆球從外麵飛了進來,骨碌碌在地板上滾動。
馬錦回因是站著,第一個看清楚這“球”。他“啊呀”一聲向後踉蹌,摔坐在椅子中,險些仰過去。
幸而身後的葉家部曲身手利落,一抬腳蹬住了,屈膝發力,把翹起的椅子又推了回去。
馬錦回才沒當眾出大醜。
內鄉、穰縣二縣令亦都倒抽涼氣,抓緊了椅子扶手。
因那顆“球”不是彆的,原來竟是一顆首級。
這首級滿麵虯髯,雙眼圓睜,是個死不瞑目的男人。不是旁人,馬錦回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與他曾經見過麵密謀過的他那方城的親家杜金忠!
葉四叔的表情鬆快起來,站起來道:“怎地耽擱這麼晚才回來?”
隨著他的話音,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腳步鏗鏘,邁進大堂,目光掃視過去,一張臉孔粉麵含威。
目光所到之處,眾人紛紛起身。
“堡主。”
“主人。”
內鄉、穰縣二令亦起身揖手:“葉堡主。”
葉碎金對二人微微頷首,對葉四叔無奈道:“瑣事太多。”
她一戰便定了方城,完全在計劃之內。而後清理餘孽,需要個一兩天,也在計劃之內。
計劃之外的是那些終於發現新來的這股人馬不濫殺百姓、不強奪財物、不奸/淫/婦女,卻對杜金忠餘孽刀下毫不留情的百姓們,蜂擁出來攔路喊冤。
哭聲響震了方城,俱是血和淚。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生食了杜金忠。
幸而葉碎金早有安排,方城一定,就派人快馬回來接楊先生過去。
故而她雖未歸,葉家堡也已經知道方城的情形,馬錦回的種種表演在他們眼中就格外地外強中乾、虛張聲勢。
葉碎金與葉四叔打完招呼,轉頭看向馬錦回:“馬大人,這是方城賊匪杜金忠,你可識得此賊?”
馬錦回全沒了剛才的威嚴,他幾乎癱坐在椅子中,抓住扶手緊緊摳住。
到這會兒,不僅是他,內鄉縣令和穰縣縣令也全明白了,怪不得葉碎金今日竟不在葉家堡——她去方城釜底抽薪去了!
馬錦回臉頰抽動幾下,忽然站了起來。
內鄉和穰縣縣令心頭一顫,以為馬錦回要血性爆發跳起來大罵。兩人一瞬腦子裡都遲疑掙紮要不要上去攔住他。
好歹同僚一場,一起在鄧州堅持了好幾年,不攔吧,良心過不去。攔吧,很怕葉家堡刀下不留情,連累了自己性命。
真個好生糾結!
哪知道馬錦回站起來,高聲讚道:“葉堡主高義——!”
他指著他親家的大好頭顱,怒斥:“下官這些時日走訪宣化舊部,聽到的全是此人作亂方城的惡行。葉堡主為民除害,實乃是替天行道!鄧州、方城……不,鄧州、唐州正需要葉堡主這樣德高威重之人為百姓做主!”
“下官鬥膽,請葉堡主掌領鄧、唐二州,救百姓於水火!”
他說著,一個大揖揖了下去,袖子垂地,頭都快低過膝蓋了。
內鄉、穰縣二令神情麻木。
都“下官”了。
無恥。
想說的都被他搶了。
無恥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