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東北方向正是京城所在。
唐家堡的地理位置很好,大小也很好,略修整改造一下,正好給她做個軍堡。
她忙到天光大亮才睡下,一覺睡到下午,被隨軍的貼身侍女叫醒。
“唐小姐自縊了。”她們低聲說。
葉碎金坐起來,接過熱手巾搓了把臉,趕過去。
弟弟們大多在補覺,或者在外麵輪防,隻有三郎和段錦在那裡,仰著頭,看著唐小姐微微晃動的屍體。
房間裡的角落地縮著著光頭的少年,皮膚上一塊一塊的蘚。他頭發裡的虱子太多了,頭發也早就打結僵硬,根本梳不開,所以他的姐姐今晨給他洗澡,便把他的頭發剃光了。
他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像隻無助的小獸,望著姐姐懸空的繡鞋發呆。
葉碎金凝視了唐小姐片刻,手摸向腰間,甩出去,精光閃動,“咄”地一聲,匕首割斷了腰帶,插進了房梁裡。
唐小姐無聲無息地墜落。
葉碎金張開雙臂將她接住。
她將她安置在裡間的床上,出來吩咐:“找兩個婆子來收斂唐小姐。”
三郎歎了口氣:“她其實不必……”
仇人或殺或擒,弟弟也重見天日,葉碎金承諾了會養她。以後,其實還是可以好好過日子的。
她選擇了死。
葉碎金沉默站在門口望著院子,忽然抬起眼:“她的孩子呢?”
段錦臉色變了,拔腳飛奔出去。
依然是晚了。
孩子是在那口他們舅舅藏匿了數年的井裡找到的。
他們的母親把他們扔下去,又扔石頭砸死了他們,然後才自縊。
葉家子弟打勝仗和奪取了一個塢堡的喜悅都因這件事散了。總覺得高興不起來。
但凡是個人,都高興不起來的吧。
唐家小公子一直縮在那個牆角裡,沒有人管他。
他的皮膚實在太惡心了,除了他的親姐姐,沒人想靠近他。
他看著一些人進來出去,收斂屍體,打掃汙物,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該做什麼。
直到一雙靴子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小公子抬起頭來。
這個女人比姐姐高,看起來便沒有姐姐那樣柔軟。
她給人的感覺是冷的,是硬的。她的眼神令他隻想低頭躲避開。
小公子怕她。
葉碎金道:“你跟我來。”
小公子瑟瑟站起來跟上了她,一直跟到了正廳的前庭裡,他還隱約記得小時候在這裡玩耍。
現在,院子裡跪了一些人,都捆著。
“當年你年紀小,我跟你說說你家是怎麼回事。”葉碎金道。
她把從唐小姐那裡聽來的,唐家是怎麼被外人勾結惡仆滅門的,又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唐家小公子。
“首惡昨夜已在陣前斬殺。”葉碎金指著跪在院子裡的那些人,“這些,是餘黨。”
小公子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因為今天清晨,姐姐一邊給他洗澡,一邊把所有的事情都講給他聽了。
“那位大人姓葉,她很厲害。”姐姐說,“以後這個塢堡是她的了,因為她很厲害。”
“你以後跟著她吧。”
“她答應我了,會照顧你。”
姓葉的女人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刀,把刀柄衝向了他:“去,殺了他們。給你姐姐,給你父母家人報仇。”
小公子過了多年不見天日的生活,語言能力退化得厲害,不太能說話。
他抖著手接過了那把刀。
走過去,舉起來試了試,覺得不行。於是把刀尖對著對準了那人的胸口。
忽然有個大哥哥過來,捏住他的刀鋒挪了挪:“這裡,這裡才是心。使勁。”
他點點頭,使足力氣用力捅。
可是很難捅,隻捅進個刀尖就捅不動了。
也可能是因為他心裡其實還是害怕。害怕壞人,也害怕殺人。
另一個個子更高,生得更俊的哥哥過來握住了他的手:“跟著我發力。”
俊俏大哥哥力氣很大,也可能是因為掌握了發力的技巧,總之刀刃穿透了惡人的身體。
惡人被堵了嘴,一直發出殺豬一樣的哼叫,瘋狂想掙紮,但是被人左右按住了肩膀,隻能被他活活捅死。
殺了第一個人之後,他就沒那麼怕了。
看,惡人也是能被殺死的,能被他殺死。
第二個的時候,他不再需要大哥哥們的幫助,他自己捅死了那個人。
就這樣,他殺死了所有的仇人。
他其實不明白姐姐為什麼要自縊。他們明明已經獲救了不是嗎?
可他知道,如果不是這些人,他就還是唐家堡的小公子,有父母有姨娘有兄嫂有姐姐,還有牙牙學語的小侄子小侄女。
現在都沒了。
姐姐把他洗乾淨,交待清楚所有的事後,將他領到床上:“睡吧,好久沒睡過床了吧。睡吧,醒過來都不一樣了。”
他不該睡的,不該貪戀柔軟的床褥。
如果不睡,一直跟著姐姐,或許姐姐就不會自縊了。
捅完最後一個人,唐家小公子累得氣喘籲籲。
他走回去,想把刀還給葉碎金
那把刀好鋒利,刺入人肉的時候非常順滑。
段錦接過了刀,擦乾淨血跡,雙手奉給葉碎金。
葉碎金接過來,一個刀花挽過,還刀入鞘。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明……傑。”小公子的聲音嘶啞,說話不順暢,“我……叫,叫……唐,明傑。”
“唐明傑。”葉碎金道,“你姐姐把你托付給我了。”
“我會把你養大,無論你想學文還是想學武,我都可以安排你學。”
“告訴我,你想學什麼?”
唐明傑無法立刻就回答,有片刻的茫然。
但他看到了葉碎金腰間的刀,想起了剛才手刃仇人的感覺。
如果能在事情發生前就殺死那些人,就不會有後來的一切了。
“武……”少年淚流滿麵,“我,我想……學,學武。”
“好,那你就學武,”葉碎金說,“長大以後可以跟著我,披掛上陣,殺敵立功。”
又問他多大了,唐明傑答:“十一。”
唐小姐上午倒是都給他說了。
知道這個弟弟在井裡活得暗無天日,怕他腦子傻掉了,把事情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又看著他睡著,給他掖好被子,才去死了。
葉碎金點點頭。
“我是葉碎金,鄧州葉碎金。”
“唐明傑。”她說,“從今天起,你是我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