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段錦腳步鏗鏘, 進入了正廳:“主人。”
葉碎金抬頭,問:“怎麼樣?”
段錦道:“去看過了,空的, 連隻老鼠都沒有。”
比陽的常平倉是空的。空到老鼠都要餓死的程度。
十郎也回來了:“六姐。”
十郎被派去街上查訪。
“和你想的一樣,比陽的賦稅根本就沒斷過,一直在征收。”他咋舌, “茶、鹽、青苗錢一個不少, 還有修城錢、通渠錢、過壽錢、求雨錢……好家夥,隻有咱想不到,沒有他們不敢收的。”
府牢裡關的五郎也都在審。
截止到現在為止, 提審的幾全是因為賦稅和徭役入獄的。
交不上稅錢要坐牢。
服不了徭役可以用錢抵, 沒錢抵的也要坐牢。
五郎來問:“要都放了嗎?”
葉碎金問:“審完了沒?”
五郎道:“還沒,審了大半都是。”
“那也等審完了再說。”葉碎金道,“縱我們知道可能全是,也得等都審完了一起放。不能讓人覺得有機可乘。”
他們如今拿不到任何冊簿, 包括牢獄裡記錄,隻能靠審訊。若間有其他罪名的,見前麵的都放了,自然也會聲稱自己也是因為賦稅徭役才被枷了來。
雖然眼下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不能給人留下葉家軍做事疏漏的印象。
弟弟們,都還需要磨練成長。
“哦!”五郎受教, “好!”
他匆匆去了。
段錦看了一眼五郎的背影。
這幾個月, 其實大家都在成長。這種成長是自己和旁人互相都能感受得到的。
他又轉過頭去看葉碎金。
隻有她是不一樣的。
段錦其實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今年夏日裡,主人傳授他回馬槍的那時候, 他曾一度覺得他與她之間似乎與從前不同了。有一種無法與外人道的親密, 遠超從前。
可這幾個月,在他們大刀闊斧地做大事的這幾個月,他卻又覺得那曾經的感覺或許隻是錯覺。
當然葉碎金對他的疼愛和偏愛從沒變過, 甚至比從前更深。這一點是誰都沒法否認的。
可……
就在剛剛,段錦忽然意識到——
不是她對他疏遠了。事實上,她對他、對葉家郎君們,都比從前更親密更關心更好了。
是她本人。
是她本人變得不一樣了。
有時候他望著她,會覺得她遙遠。
可她明明就是她。
怎會這樣?
入城的第三日,城裡開始有流言散布:
“知道諸位老爺為什麼被抓起來了嗎?因為女刺史張口就要一萬石軍糧!”
話不能隻說半截,緊跟著就是下半截:“這要攤派到各家各戶,折成錢,不知道又要多少錢?”
這下半截話才是流言的重點。
果不其然,街坊百姓聽上半截還是聽熱鬨的狀態,聽下半截一下子火就燒到自己身上了,個個大驚失色:“怎還要攤派?今年繳的錢已經夠多了!再多就吃不上飯了!”
沒有人去質疑這個流言,因為老爺們的確是被新刺史給關起來了。大家都看到了。
所以全假的東西不容易取信人,但真真假假摻和著的,就很容易讓人相信。
本來百姓見青衫軍軍紀嚴明不擾民,已經逐漸放下警惕,又敢出門上街,生活恢複正常了。忽然這城裡的氣氛又緊張了起來。
“裹挾民意唄就是。”葉碎金知道後,輕輕哼了一聲。
段錦看了她一眼,很清晰地察覺到她厭惡這種事。
段錦當然不知道葉碎金的視角全是“朝廷”視角,當然最厭惡裹挾民意,裹挾百姓。
“瞧著吧,下一步。”葉碎金嗤笑,“我來猜,大概是要罷市了。”
第五日,比陽城罷市。
有頭臉的大店鋪都關門謝客。一時間,百姓惶然。
三郎都驚了,從街上回來,直問葉碎金:“六娘,你怎知道他們會罷市?”
大家都向葉碎金望去,目光種都帶欽佩。
他們六姐竟全預料到了。
因為我,都經曆過啊。
當然不是比陽,是彆處。但十分相似,俱都是本地根深大戶。
手段,也就是那些手段。
若都經曆過,都看過了,吃過虧受過教訓,現在再回頭看,便都不稀奇,甚至可以預料他們將要邁出的腳步。
“統共也就那麼幾種手段。”葉碎金道,“比陽周邊已經被我們清理乾淨了,無外援可引。”
“如果咱們上來便直入比陽,而不是先周邊掃蕩的話,這些人最可能做的便是像馬錦回那樣,勾結杜金忠。但這條路走不通了。”
“那唯有從內部。沒有外力,便隻好靠內力了。內力是什麼呢?”
“自然就是百姓。”
葉碎金的眼中泛起了戾氣。
“記住,旁的都可寬恕。”她道,“凡裹挾百姓、或以民意脅迫朝廷的,絕不可饒。”
兄弟們下意識地都應道:“是!”
連三郎都恍惚了一瞬,差點以為他們就是“朝廷”了。待醒過神,他不由摸摸腦袋。
再看看六娘。
或許是他格局沒有六娘大吧。
而段錦又生出了那種感覺。
那種“她很遙遠”的感覺在這一刻尤其強烈。
葉碎金在他的眼裡有一瞬變得甚至有點縹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