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野路子的雜牌節度使。
裴澤的父親是正經的劍南節度使,麾下四萬威戎軍。割據一方,堪稱土皇帝。
眼睛裡看不下這種雜牌貨。
隻轉念一想,又歎息。那些都是過去了,他如今也不過兩千人,據了一州,又有什麼好看不起彆人的。
“鄧州那邊不知道去年收成怎麼樣。”他道。
他這邊去年的情況很不好,到了收糧的季節,突然烏雲蓋頂地下了好些天的雨。
百姓們瘋了一樣搶收,可還是損失慘重。
農事,真的是靠天吃飯。
“這個趙郎君怎麼樣?”裴澤問。
護衛首領道:“他籍貫太原府,因戰亂跑到了鄧州,現在在鄧州葉家麾下。一身功夫很不錯,談吐也好,像是大家出身的。”
其實當時項達和葉滿倉都在。
趙景文自稱在葉家麾下。也沒有說明葉家的這個節度使其實是個女人。
贅婿是個讓人輕視的身份,項達和葉滿倉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跳出來揪著陌生人的耳朵告訴人家趙郎君其實是葉家贅婿。
男人是極為容易共情男人的,也抱團。
他們都很能體諒趙景文不提自己贅婿的身份。
他不提,誰也不提。當麵提那叫打人臉,背後提那叫說壞話。都不是好事。
裴澤指節扣扣幾案,道:“回頭備份禮,你兩個過去道個謝。咱們不能失禮。”
裴定西和赫連響雲都應了。
他兩個一個是弟弟,一個是未婚夫,對趙景雲表示感謝,都是應有之義。
隻有護衛首領十分尷尬,偷看赫連。
赫連臉上卻十分平靜。
他與裴蓮本就不是什麼兩情相悅,裴蓮少女情懷,見到了俊俏的郎君被吸引也正常,他也並不生氣。
但那個叫作趙景文的,的確有些過於風流。旁的不說,男女方麵,看著不像什麼好人。
好在以後裴蓮也不會和這個男人再有交集。
這個月,他們就要成親了。
“趙郎君頗不錯。”裴定西很喜歡趙景文。
他喜歡把他視作大人對待的大人。
裴澤難得見到兒子這麼喜歡什麼人:“哦?”
裴定西誇了兩句找趙景文的儀表談吐,又道:“初時,我們以為又是什麼坐地為匪的流寇,可到河口那裡一看,果然軍就是軍,匪就是匪,就是不一樣的。”
“鄉間、鎮上,看著俱都安居。”
“百姓似對他也很愛戴。”
說得裴澤對趙景文都有點感興趣了,問赫連:“真如他說的這般?”
裴定西鼻子一皺。
瞧,他都說的這麼清楚了,他爹還得問赫連。心裡還是把他當作小孩的。
護衛首領額頭微汗。
小孩就是小孩,什麼都看不明白。
又偷眼去看赫連響雲。
赫連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有丫鬟臉色發白,踉蹌衝進來:“大人!大人不好了!大娘她——”
裴澤隻有兩個孩子,親族也死絕。便不分男女,兩個孩子一起序齒,稱作大娘和二郎。
一聽是“大娘不好了“,幾個人都噌地站了起來:“怎麼了?”
丫鬟慌亂地道:“大娘、大娘她……投繯了!”
裴澤大驚!
裴蓮躺在床上,脖子上有個勒痕。
她身邊許多丫鬟仆婦,自然不可能讓她投繯成功。且大家對這位大小姐都有提防的心態。
屋裡凳子倒地的聲音一響,便知不好,立刻便衝進去將她解救下來了。
裴蓮聽到了腳步聲,很快,她的父親裴澤和弟弟裴定西進來了。
一個喚:“蓮兒!”
一個喚:“姐姐!”
一個拋棄她和母親獨自逃命,一個在她饑寒交迫時卻獨享著父親的疼愛。
這世上,虧欠著她的兩個男人。
“讓我死。”她說,“今年不死,明年不死,後年也必定死給你看,就和我母親一樣的年紀。”
裴定西愣住,看向裴澤。
裴澤聞言,心中一陣劇痛!
眼前閃過妻子美麗溫柔的笑靨。
她是京城貴女,劍南道裴家重禮聘之。
鸞鳳和鳴,少年夫妻。
裴澤還記得那天發生的事。
他騎馬疾馳。
身後都是追兵,回頭望去,遠遠的有火光。
馬蹄激烈,他知道他離她越來越遠,可他沒有辦法。
弩箭如流星。
忠心的侍衛棄馬縱撲過來,用身體替他擋住了奪命的弩箭。
都是從小在他身邊,一起長大的年輕侍衛,忠心耿耿。
屍體滾落地上,被馬蹄踐踏。
裴澤沒法再去想妻子,他隻能先逃命。
內心裡其實不是不明白,這一去,大概是天人永彆。
果然,妻子將女兒托付給了忠仆,而後自儘。
那一年,她隻有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