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出來的時候,皇帝還在追繳偽朝餘孽,聽說一路打到了關內道。”趙景文道,“我出來幾個月了,現在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從前大魏時代,驛道通常,消息傳遞得快。
如今許多官道都失修荒廢了,大家都處在一種消息閉塞的情況下。
裴澤轉而問起河口。
這不用趙景文說,裴定西便說起來。
因他這次其實是帶著任務去河口的,觀察得便更細,如今談起,都是稱讚。
裴澤道:“想不到趙郎君年紀輕輕,十分會治民。”
經驗是一種多麼寶貴的財富。
趙景文在方城那段日子,跟在楊先生身後,忙得腳打後腦勺。可天道酬勤,沒有一滴汗水是白流的,何況他是這樣的勤學好問。
他紮紮實實地跟著楊先生學到了太多東西,更紮紮實實地親手做了不知多少勞累細務、經手不知多少繁瑣冊簿。
此時此刻,用在河口,看在裴澤眼裡,都是他身上的光環。
裴澤又問起他本人。
趙景文道:“原是太原府人。”
其實是太原府附近的鄉下小地方,說出來大概也沒人知道。直接稱一聲“太原趙景文”更順耳一點。
“因戰亂離鄉,父母皆在路上亡故,隻我一人流離至鄧州。”
當初是一整個村子的鄉親一起走的。路上老的小的病死的很多。趙狗兒的父母都死在了路上。
一起的還有趙狗兒沒過門的妻子杏兒。
同村不娶,杏兒是彆的村子的。原說好了及笄過門,那年才十四,家裡人把她往趙家一丟,帶著兒子跑了。
趙景文一家隻得帶著杏兒一起跑。
路上爹娘先死。有一回趙景文和彆的男人們一起去找食物,回來便找不到杏兒了。
幾個年輕女子都沒了。大概是被劫掠走了。
趙狗兒追了一段,也沒追上,放棄了,繼續走。
當初一個整個村子的人,越走越散。
可其實不光年輕女子危險,男子也不安全。
見到青壯男子,軍爺們不由分說就要捆了拉走,去當兵。
為了不被拉壯丁,趙狗兒和兩個年輕同鄉一路躲躲藏藏,好生辛苦。
走到鄧州的時候,已經淪落為乞丐。
這些狼狽的過去,當然都一語帶過。過去怎麼樣不重要,現在他是趙景文。
趙景文道:“現在鄧州節度使麾下效力。”
項達抿了口酒,咂吧了咂吧。
短短幾句,裴澤的義子們都慨歎起來。
因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情況。若不是戰亂四起,匪徒橫竄,誰願意輕易離開故土,流離異鄉呢。
裴澤也歎,道:“喝酒。”
他舉杯邀酒,心中暗暗點頭——
太原趙景文,方方麵麵,都合格。
甚至,都不錯。
可以說,相當不錯。
趙景文這一晚宿在了裴家。
第二日,裴定西陪著他在房陵轉了轉,四處看了看。
待回到裴府,又開了一宴,裴家在禮數上,實在是做的很足。
可見裴澤對他十分欣賞。
宴畢,裴澤請趙景文書房說話。
這次沒有人陪了,書房裡就隻有裴澤和趙景文。
連項達都微笑。
趙景文更是心裡有數,很清楚裴澤要乾什麼——
招攬。
須知,古話講: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文武藝都是被壟斷的財富。
如今天下這豪強割據的形勢下,但凡遇到個人才,豪強必是得試試招攬至麾下的。
趙景文當然不會撇下鄧州跟著裴澤乾。
他早跟項達私底下聊過了。房州裴澤,也是個人物,既然有這緣分,就該好好結交一下。
不管是為他自己還是為葉碎金,都該。
趙景文在書房坐下,胸有成竹,準備等裴澤露出招募之意時婉言相拒,再好言相交。
以裴澤這兩日流露出來的對自己的欣賞,他十分有把握能做到。
必要時,還可以揭開自己與鄧州節度使是夫妻這層關係。
甚至,趙景文覺得認個義父子拉攏一下關係也不是不可以。
但趙景文萬萬沒想到,裴澤問:“景文賢侄,你可曾婚配?”
趙景文微愕,抬眼去看裴澤。
裴澤正凝目看他,神情肅然,眸中卻帶著期待。
趙景文的背後,忽然生出冷汗。
因旁的人聽完這句,一愣之後,大概就是回答“已有妻子”或者“尚未婚配”。
但趙景文的腦子轉得太快了,比普通人快得太多!
一瞬間他對裴澤、對裴家了解的信息全在大腦中整合!
家破人亡,親族死絕。
一兒一女,女長子幼。
裴小娘子看他時那癡迷的眼神……
還有這兩日,裴澤對他的各種試探、考教,以及滿意的目光。
原來裴澤不是想招攬他。
裴澤想讓他做女婿。
裴澤是個很會練兵的人,他割據一州,手中有精兵。
他隻有一個兒子,裴定西才隻是小孩,想長到頂用,還得好幾年。
那麼這些年,比起義子,裴澤必然會更倚重女婿。
趙景文腦子裡轟轟的。
他以為走到鄧州遇到了葉家大小姐熱孝裡打擂招親便已經是上天給他的最大機遇了。
他以為這輩子不會有第二次這樣的機遇。
怎竟會真的有!
這短短的一瞬,趙景文的腦子裡有太多的信息竄過。
他看到了許多的選擇,和不同選擇下可能會有的不同的未來。
他看到了各種不同的得到與失去。
他必須得在交錯似迷宮一般的未來中選擇一條路,一種未來。
隻能選一個,給裴澤一個答複。
趙景文這一生,都沒遇到過這麼難的選擇。
一時,他隻覺得唇乾舌燥,心臟怦怦怦怦,激烈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