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同輩的嫂嫂、弟妹十分親切關愛。撇開男人們曾經與她有過的糾紛,單就她這個人來說,不論是桐娘還是蘭娘,都喜歡她。
她們真的是萬萬想不到,月娘的父親、四郎的嶽丈,這樣親近的關係,葉碎金說殺就殺了。
還有忠遠堂的堂主,一宗家長,也殺了。
最後的刑決體現的是律法,但“不許贖減”體現的卻是葉碎金冷硬的心。
誰家也不是出不起錢,若能贖減,便都不用死了。
可她,就讓這些親近的人都去死了。
桐娘和蘭娘,甚至四夫人,都被衝擊到了。
她們第一次才看到了葉碎金的另一麵,她們難得看到的另一麵。
叫人驚懼。
十二娘來了,四夫人還念叨:“你在你老師那裡,沒趕上那些事吧。”
十二娘敷衍:“沒有,我天天念書。”
四夫人才放心了。
女人們說起話,主要是出殯禮的禮金對賬、核對物品、香火油燭的一些瑣事。
十二娘也不吭聲,隻聽著。
蘭娘看了她一眼,關心地問:“哪不舒服嗎?不大精神呢。”
十二娘胡亂道:“沒食欲罷了。”
四夫人也道:“彆說了,都是這事鬨的,我這些天也沒什麼食欲。”
說著就歎氣。
桐娘蘭娘也跟著歎氣。
蘭娘道:“我前幾天跟四嫂借的花樣子,都還沒還她。”
說著,掉起了眼淚。
桐娘眼圈也紅了。
隻有十二娘神色木然。
四夫人察覺了,唯恐媳婦們嫌十二娘心硬,傳出去對十二娘名聲不好,便道:“看這孩子,已經傻了。唉,得過一陣子,她才能回過味來。”
十二娘也不反駁。
桐娘蘭娘都歎息。
四夫人順嘴說了一句:“碎金這心哪,也太硬了。怎麼就不叫贖減呢,唉。”
十二娘突然撩起了眼皮:“那不然呢?”
“個個都贖減,殺人不償命?”她說,“比陽的人去了,是乾什麼去的?是割膿瘡去的。不割乾淨了,跟沒割有什麼兩樣。”
“若能贖減,誰還怕?”
“六姐的地盤越大,兵越多,這些人敢作的惡就越大!”
“六姐為著引來人口,花了多少心力!”
“什麼是人口,每一個百姓就是人口!唐州、鄧州能繁榮,首先就得有人口。”
“六姐費儘心養出來的人口,不是來給這些人這麼糟踐的!一個都不行!”
十二娘胸口起伏,麵對著母親和嫂嫂們。
四夫人、桐娘、蘭娘都驚得呆住了。
桐娘反應快些,拍著十二娘的手臂道:“隨便說說罷了,不至於生這麼大的氣。”
四夫人也道:“你咋呼什麼?我又沒說什麼。淨說些有的沒的,什麼人口地盤,是你操心的事嗎。有那功夫,給你嫂嫂們繡個枕套縫雙襪子好不好?阿龜多大了,還沒得你這姑姑一件親手縫的新衣呢。”
桐娘又轉去安撫婆婆:“娘,娘……”
蘭娘不安地兩邊看,婆婆和小姑親母女嗆聲,她不知道該幫哪一邊。最好……就是彆出聲吧。
十二娘看著這三個跟她最親近的女人。
她們的眼睛裡有各種情緒,唯獨沒有把她剛才說的話聽進去。
她知道自己剛才情緒不穩定了。她想冷靜些。
誰知,四夫人偏又道:“我就是說,六娘要是許大家贖減,月娘就不必死了。”
十二娘的血管又要爆了。
四嫂沒了,她也難過的。
但她很明白四嫂為什麼死。
難道是葉碎金叫四嫂的爹做醜事惡事的嗎?他如果行端坐正,不做這樣的事,四嫂根本不會死,妞妞也不夭折。
但她們覺得是她六姐心太硬,不許贖減才使得四嫂死的。
她們不知道,六姐唯有心硬,才能管理好整個葉家大族。
管理好家族興盛,才有她們平平安安坐在這裡,歎彆人心硬。
她們也不關心她剛才說的那些,什麼人口、唐州鄧州,繁榮不繁榮的,院牆之外,都是男人的事。
她們不操心這個。
她們在意的是,誰家的夫人出席彆人家的白事,不該戴赤金的鐲子,誰家的媳婦素衣之下鞋子過於豔麗了。
她看著她們。
她們都是溫柔善良的女人,都疼愛她。
但不知道為什麼,十二娘覺得繼續坐在這裡,陪在她們身邊的每一息都呼吸不暢。
她覺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終於,葉碎金回來了。
她六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