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江南西道。
瑞雲號盧家。
大廳裡, 立在堂前的五個年輕人每個都利落能乾。若非如此,也沒有資格站在這裡。
葉碎金跟蔣引蚨說話時提到的“你東家”、“你前東家”,就是坐在堂上的老者, 盧家現任家主。
盧老爺子是這些年輕人的祖父。
他老了,現在很多具體的事務是他的兒子們在做,他隻管把著方向。比這更重要的, 兒子們該成才的早就成才了,成不了早就乖乖地一邊去了。他的心血更多是用在了再下一代, 孫輩的培養上。
“具體的, 你們都知道了。”老人說, “誰去?”
盧家在常人眼裡當然是大賈, 但在更大的巨賈麵前又算不得什麼。
江南商業繁華,繁華同時意味著成熟,該分配的都已經分配好了。各行各業, 巨賈鎮壓之下, 盧家幾代人都無法突破現有的局麵。
直到世道亂了。
亂世, 對許多普通人來說, 隻一個“苦”字。
在另一些人眼裡,則充滿了機會。
盧老爺子給這幾個孫子選擇的, 是來自北邊的鄧州葉氏的邀約。
葉氏要求一個有分量的人去談合作。
誰去。
五個年輕人中, 有一個完全不為所動, 有兩人沉思, 一人猶豫。
因為盧家投資的並不隻有鄧州葉氏一家, 若選了葉家,會不會錯過彆的機會。
因機會是有限的,按照家裡的規矩,若被彆人拿走了, 就很難轉手。除非證明那個人不能勝任。
就在這時候,四人之外的另一人沒有猶豫地站了出來:“祖父,我去。”
盧老爺子點點頭,抬手揮揮。
既人選已經定下,這事便與旁的人無關了。其他四個人行禮退下。
單隻這個年輕人留下,與盧老爺子說話。
“十四,說說看。”盧老爺子捋須道,“讓我聽聽你的想法。”
這年輕人是盧家六房的兒子。他雖是庶出,但盧家不看重嫡庶,隻看重能力。同剛才其他幾個兄弟一樣,他也是這一代中的佼佼者。
盧十四道:“鄧州葉氏,比起其他人尚弱小。但她崛起的速度卻驚人,葉碎金其人所展示的決斷力和手腕無一不在告訴彆人,她是一個絕對合格的當家人。”
“這次,鄧州震蕩處理的乾淨利落實令我驚豔。”
“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她從均州回來立刻就動了手,簡直好像早就在蓄力,就等著割腐肉的這一天。”
“我甚至懷疑,她之前是不是故意縱容,在養蠱。”
盧老爺子微微一哂,道:“倒不至於。隻你們年輕人爭來鬥去,才會有這麼多的猜疑心思。你若是做到家主這個位子才會明白,縱我選優擇賢,亦希望其他的兒孫都能安安穩穩,也老老實實。”
“隻不過沒人能有那個精力個個都盯著,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你是想累死我們這些做家主的不成?”
“當然,也不是每個當家人都能有這份割腐肉的魄力。”
盧十四躬身受教:“是孫兒狹隘了。”
盧老爺子微微頷首。
盧十四接著道:“我知九兄看不上葉氏,是因為葉氏的當家人是女子。”
他所說的九兄便是剛才五人中完全不為這次機會所動的那一個,盧家九郎。
盧十四道:“但我覺得,比起其他人,葉碎金這女子更講信義。比起旁的,我更看重這一點。”
“實力更強者當然有,雄武男子多的是,但若是貪婪無度、言而無信之輩,我家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有何意義。”
“但比起講信義這一點,我又恰看中了他家‘尚不如旁家’這一點。”
“於勢大者,我們便投過去,頂多也就是錦上添花,甚至可能是送上門待宰的肥羊。”
“但葉氏當家人為什麼喊我家派有分量的人去?因為她……需要我們。”
“所以,要派有分量的人去,不僅因為有分量的人能做大決策,更因為有分量的人才能跟她討價還價。做生意,豈能是一頭壓價。兩方若能力不匹配,怎能稱為合作,強取豪奪就是了。”
“葉碎金,她雖是軍伍起家,可我觀察著,始終覺得,她身上有我們熟悉的感覺。她真的懂怎麼跟生意人打交道。”
年輕男人的眸子越說越亮。
老人眼中的笑意也越來越深。
“十四,”老人抬起手臂,手縮在袖子裡,“上前來。”
這叫袖裡吞金。商人出價時,為防彆人聽到,便在袖中靠手勢完成討價還價。到底價格如何,隻有交易的雙方自己知道。
盧老爺子道:“這是給你的上限。這個數以內,你全權做主。”
盧十四上前,把手伸進了祖父的袖中。
隨即,他瞳孔微縮,心中震驚。
這個額度遠超了他預估的。
祖父,原來竟然這麼看好鄧州葉氏嗎?
盧十四壓住猛烈的心跳,收回了手,肅然垂手:“知道了。”
盧老爺子看了他一眼。
庶出的孩子大多都生得格外好看。十四的生母是個婉約的江南美人,盧十四也生得十分美貌。
賣相很好。
正好,鄧州那個女子,如今沒有夫君。
商人,就得會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條件。
“去吧。”老人含著期許道。
“是。”盧十四躬身,“祖父注意身體,孫兒去了。”
盧十四轉身北上,往比陽去了。
襄州,河口軍堡。
房間裡很安靜。
葉碎金將自己的計劃講給了裴澤,在等裴澤的回應。
裴澤沉默,負著手踱步。
停住,轉身,再踱回來。
大家都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都在等著他。
裴澤停在了桌案前,盯著輿圖。
“你太著急了。”他說,“以你現在的擴張速度,再等兩年,穩一穩,我便答應你。”
葉碎金卻道:“有些事,不等人。我有我著急的理由。”
裴澤等了幾息,沒有等到下句,便知道,她的理由或是不能說,或是不能告訴他。
裴澤還是盯著輿圖。
葉碎金道:“我還是那句話,裴公今日助我南下,他日,我助裴公西征。”
裴澤撩起眼皮。
征,是一個多麼大的詞。
沒有個幾萬兵馬,都不好意思用“征”這個字眼。
葉碎金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她隨口道出的話語,總是隱隱勾勒出壯麗畫麵。
舉重若輕地,便擊中人心底的某處。
裴澤垂下眼,目光凝在輿圖上:“現在打,代價太大了。”
裴澤如今掌了整個房州,又和葉碎金瓜分了半個均州,他增兵到四千。